子時,神後驟然驚醒。
她輾轉片刻,擁衾坐起,在暗夜裡一動不動。
並沒有誰入她的夢。
即便她求了七萬年,即便她求的隻是在夢中相見,天意也不成全她。
神後扶額歎息一聲,下了床。
仙娥聽見動靜,忙進來服侍。
一不留神,仙氣觸發手上托著的燭台,紅燭瞬間亮起。
神後忽而看見面前一支燃著的紅色蠟燭,又驚又怒:
“這是什麽?”
仙娥忙跪下:“回娘娘的話,是昨兒火正府送到各仙府的,說是新製出來以後可以給凡人用的物什。
奴婢用了覺著好,剛才隨手拿上了。
”
相比用仙法照明,蠟燭點著更為有趣。
神後咬牙道:“不是跟你們說過本神最討厭火,最討厭紅色的東西嗎?鳳澤宮不許出現任何紅色的東西,也不許出現火光!
”
仙娥忙將燭光滅了,磕頭道:
“全是奴婢的錯,奴婢馬上將蠟燭全部撤掉。
”
兩個守夜的仙娥在屋外面面相覷。
一個低聲道:“娘娘這是怎麽了?”
另一個豎起食指“噓”了一聲,示意不要多事。
沉默片刻,一個又忍不住更低聲道:“幸虧神帝陛下不在鳳澤宮,若是見著娘娘這樣暴躁,豈不擔心?”
“神帝陛下這般寵愛神後娘娘,你說娘娘為何難見歡顏?竟跟一支蠟燭置氣。
”
另一個道:“或許是因為玄青殿下好幾日沒來覲見了吧。
上回娘娘專門往嘉禾宮傳話,殿下才來了一趟,這幾日又沒見著了。
”
兩個狐疑著胡亂瞎猜了幾句。
神後的貼身侍女畹香走過來,目光冷冷地掃向兩個仙娥。
仙娥忙噤口不言,退了下去。
畹香進了寢殿,走到神後身邊,小聲說了什麽。
夜色沉靜,花架四周暗香湧動,不時有花瓣被風吹落,四散於地。
花瓣落在一雙金線織成的水波紋軟緞鞋面上。
神後的裙擺輕輕擡起,緩緩往石階上走。
後面緊緊跟上來一位身著玄色鬥篷的女子。
女子道:“稟神後娘娘,小神已趁宮主不備,盜取鑰匙查看了百花宮寶庫,並未找到宮主保管的那部分丹方。
”
“沒有找到?”神後臉色一沉。
仙界一直傳言,宗頤上神為防自己應劫不測,以至於九紫神丹的丹方失傳,已將丹方抄錄了一份,交給木系四府首領保管。
為免一府首領獨吞丹方,宗頤將抄錄的丹方一分為四,百花百谷百草和百錦四府首領各執一份。
隻有四份齊備,才成為完整丹方,缺了任何一部分都練不出九紫神丹。
玄衣女子道:“小神隻知道丹方交給了木系四府的四位首領,他們究竟是如何保存的,小神的確不知。
”
月色下,神後臉上忽明忽暗。
“娘娘,木系仙府四位首領都是心思極細密的,未必會將如此重要之物放在寶庫中。
若是找不著宮主保管的這部分,哪怕其他三位首領保管的那些都能得到,亦無法煉丹。
”
神後怒道:“這個本神何嘗不知。
木系四府首領口口聲聲木系四府本為一體,他們對宗頤之命奉如圭臯,對本神卻隻表面奉承,這正是本神痛恨之處!
”
“神後娘娘息怒。
”
神後擡頭看向夜空:“師尊能用宗頤製衡住本神和神帝,不就是因為宗頤手上有木系至寶九紫神丹麽?”
夜涼如水。
朧月和幽香,讓周遭清冷皓潔。
神後神色和緩了些:“本神並未將所有希望寄托於木系四府的寶庫。
若果真無法如願得到九紫神丹的丹方,本神也可以用你所獻之妖元煉丹術,讓木系永遠聽命於本神。
玄衣女子猶疑道:“娘娘,那個禁術,用一兩次尚可,若要大量使用,隻怕材料不易得到。
”
“所以,才讓你幫本座。
”神後轉身,注視著玄衣女子,幽幽道。
玄衣女子身子一顫。
“怎麽,害怕了?”
神後冷笑一聲:
“本神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雖然你最適合做本神的助力,但即便沒有你,木系亦有其他神仙可為本神效命。
但是,你想要的,若沒有本座幫你,便是白日做夢。
”
“小神不會讓娘娘失望。
”這話咬著牙說出來。
神後聲如寒冰:“如今局面,你要如何用心為本神做事,才能得償所願,自己掂量吧。
”
說罷,神後的身影倏爾消失在暗夜中。
玄衣女子慢慢站起來。
她伸出手掌,地上的落花紛紛飛起,圍聚在她掌心。
五指合攏,落花被碾作齏粉,一揚手灑了出去。
她用清冷的目光凝視著歸於塵土的花瓣碎末,轉身離去。
……
在花容坊做事幾日之後,靈芸去了釀造部。
跟著主事的桃花仙子,學著用茯苓、糯米、麩皮和甘草做酒曲,釀各種鮮花酒和果子酒。
從年頭到年尾,百花宮都有好用料可以釀酒。
這日朝顏仙子也在釀造部做事,下午散得早,靈芸和朝顏兩個沿著碎石小徑,說笑著,穿花拂葉地一道往外走。
忽聽見一陣前方傳來一陣喧囂之聲。
聲調雖不高,卻嘰嘰喳喳地此起彼伏,仿佛在爭執著什麽。
靈芸做了神仙未能免俗,懷揣八卦之心,跟朝顏上前觀看。
一眾仙女仙多勢眾地將一個孑然而立的仙子圍了大半圈,兇巴巴地你一言我一語,說著“自不量力”、“厚顏無恥”之類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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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圍住聲討的仙子一襲薄絹黃裙,容色清麗秀雅,不卑不亢毫無驚慌之色。
但在一眾氣勢洶洶的仙子當中顯得勢單力薄,看著不免令人有幾分心疼。
朝顏仙子扯扯靈芸的袖子,悄悄告訴她,被圍住的這位是蠟梅仙子。
哦……原來是蠟梅仙子。
蠟梅仙子的故事,是靈芸進百花宮之後,聽仙娥們在院子裡閑聊的第一個八卦。
話說百谷堂堂主尊鴻上神的長子——少堂主菽均仙子去年初出茅廬,第一次被老爹派去北荒司菽,查看農物長勢。
立冬時分,乾完活他便在田間將歇,伸伸懶腰解個乏。
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蒼茫天地間,有位黃衣姑娘舞動著身姿跑來,明豔動人的臉上掛著興奮的笑容。
忽見地裡躺著個男子。
男子睡著了,還翻了個身,四仰八叉的。
天寒地凍,她心生憐惜,隨手變了一張厚厚的鮮花毯子給男子蓋上。
菽均睡了許久方才醒來,看見身上的花毯有些詫異,站起來周圍張望。
隱約看見一個黃色身影,舒展身姿,影影灼灼在起舞。
他辨出那是位女子。
舞姿曼妙出眾,笑容燦爛甜美。
女子仿佛心中有極爽快的好事,恣意地邊笑邊舞。
並未留意他醒來了。
菽均雖見過不少天仙,此時卻覺得沒有一個比得上面前的這位女子。
她容色不輸仙女,氣韻悠揚舒展,尤其有種他從未見過的英氣,令他心襟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