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豆蔻年華出芙蓉
李惟儉單身一撐,跨步便自月洞窗入得內中,踩著桌案輕飄飄落在地上,黛玉趕忙掛了窗子拉了紗幕,轉頭又豎起食指在唇間,指了指外間,隨即又仔細將隔扇上的紗幕仔細遮掩好,返身瞥了李惟儉一眼,見其笑吟吟盯著自己,黛玉眼中既嗔又喜,隨即挪步出了書房。
李惟儉躲在角落裡四下觀量,北側一整面牆書架上滿是各色書冊,西側挨著月洞窗是一張書案,南面擺了一架瑤琴。
便聽得說話聲自隔扇另一側傳來。
“姑姑,我今兒有些疲乏,想早些安睡。
”
那衛菅毓就道:“早些安睡正好,我原想著過個一二刻就催著姑娘歇息,免得傷了眼睛。
”
黛玉便道:“那姑姑也早些歇息吧。
”
衛菅毓應下,起身而去。
雪雁便道:“我給姑娘打水來。
”
黛玉思量了下,似乎扯著雪雁、紫鵑說了些什麽,雪雁驚呼一聲,緊忙被紫鵑捂住了嘴。
紫鵑就道:“須得去茶水房打了熱水來,姑娘須得多等一會子,怕是一二刻總是要的。
雪雁,你也隨我來。
”
“哦,哦哦。
”
雪雁應下,旋即被紫鵑扯著一溜煙的去了。
黛玉仔細關好門戶,返身便見李惟儉不知何時到了廳堂裡。
一雙罥煙眉微蹙,嗔道:“儉四哥怎麽來的?
若是被人瞧見了可如何是好?
”
李惟儉渾不在意道:“這園子裡的下人都生了一雙富貴眼,銀子使足了,莫說是來探望妹妹,便是偷香竊玉也使得。
”
黛玉微惱:“又渾說。
”
李惟儉靠在隔扇上道:“至於被人瞧見……大不了我厚著臉皮求聖人即刻下旨,接了妹妹來家中就是。
”
黛玉道:“再渾說我可不留你了。
”
李惟儉趕忙道:“不過是頑笑話,隻是實在想念妹妹,就冒險了些。
”
黛玉心下熨帖,抿著嘴不言語。
思量著二人站著言語好似不妥,留在廳堂裡,說不得就被外頭人瞧見了剪影。
因是指了指臥房:“咱們去裡頭說話。
”
李惟儉應下,隨著黛玉一並入了臥房。
這臥房裡北側是一張架子床,南側則是暖閣,內中鋪著火炕。
黛玉移步床前,正要搬過凳子,轉頭就見李惟儉大大方方坐在了繡床上。
黛玉瞪著眼睛滿是不解,李惟儉身形一歪,說道:“連著趕了二百裡路,入夜才進京師,好妹妹,容我歪一會。
”
黛玉有些心疼,乾脆自己落座凳子上,道:“那你就歪著。
何必這般趕?
明兒也不是不能來,也不差這一夜光景。
”
“歸心似箭啊。
”
他這般說,黛玉就不接話了。
眼見李惟儉用手撐著頭,料想不太舒服,黛玉指著內中的枕頭道:“累了就枕著,何必撐著。
”
李惟儉笑著應下,扯了枕頭來,歪在床頭。
略略調整了姿勢,果然舒服了許多。
李惟儉歪頭看著黛玉,這會子她一身朱砂中衣,瞧著分外嬌俏。
他還不曾開口,黛玉便說道:“前兒見過儉四哥大伯母了。
”
“如何?
”
黛玉歪頭笑道:“瞧著慈愛和善,又有些爽利,很好呢。
”
李惟儉便道:“就是因著大伯母,我這才連夜來看妹妹。
”
黛玉噗嗤一笑,說道:“渾說,要看也是去看二姐姐,為何來看我?
”
李惟儉道:“我也不知,原還想著二姐姐的,可想著想著就隻想妹妹了。
”
黛玉心下暖流湧動,雙手捋著一側垂下的發髻,歪著頭抿著嘴不言語。
她又何嘗不知,儉四哥心心念念的都是她?
可轉念想起下晌時二姐姐哭得死去活來的,黛玉又心下不忍,說道:“我倒是無妨,回頭兒你還是去瞧瞧二姐姐吧。
”
見李惟儉頷首,黛玉猶豫著囁嚅道:“儉四哥……是如何想的?
”
“二姐姐?
”
黛玉頷首。
李惟儉擡頭望頭頂,歎息道:“二姐姐那性子你也知道,棉花也似的,一點主意都沒有。
實話不妨說與妹妹,二姐姐這般性子若是所托非人,隻怕就——”頓了頓,續道:“或許我當日招惹二姐姐,本心多是出於憐惜吧。
”
換做旁人隻怕還要辯駁幾句,但黛玉卻心下當即就信了——百裡奔波回返,又冒險來夜探自己,這般人物滿心都是自己,又何必扯謊?
因是她便思量著道:“二姐姐這性子的確太過綿軟,我私下聽紫鵑說,錯非司棋屢屢替二姐姐出頭,隻怕府中的婆子都要騎在二姐姐頭上呢。
”
眼見李惟儉欲言又止,最後隻略略笑著頷首。
黛玉心下猶疑,忽而想起當日李惟儉是如何收服自己身邊紫鵑的。
她私下聽紫鵑說,其老子娘俱都被安置在了蒸汽機廠子裡。
又想起紫鵑曾納罕著說過一嘴,‘不想那司棋竟也是個忠義的’。
兩廂聯系在一起,一雙似泣非泣眸子忽而瞪大,訝然道:“莫非那司棋也是儉四哥收服的?
”
李惟儉乾脆承認下來,說道:“就知瞞不過妹妹,此事說來話長,大抵是因緣際會。
”
當下便將當日邢夫人下藥之事說將出來,直聽得黛玉心下惱恨不已,蹙眉道:“大太太怎地這般沒起子!
”
至於與司棋如何,黛玉心下全然不在意。
世家大戶子弟,到了年歲誰身邊沒幾個得用的丫鬟?
於黛玉而言,那司棋不過是玩物罷了,又怎會與之計較?
李惟儉附和著聲討幾句,忽而道:“仰頭瞧著妹妹有些累,不若妹妹也躺上來?
”
黛玉心下隻略略猶豫,便頷首應下。
左右那賜婚旨意斬衰之後便會降下,且儉四哥又不是個不知禮的。
因是李惟儉緊忙起身,黛玉坐在床邊,褪下繡鞋縮身到了內裡。
枕頭放平,黛玉先行躺了下去,一雙美目瞥了李惟儉一眼,心下怦然。
李惟儉也不曾褪去鞋子,歪著身子躺下,黛玉便將枕頭讓出一半來。
二人並枕,呼吸聲清晰可聞。
忽而一股幽香襲面,李惟儉嗅了嗅,說道:“哪兒來的香氣?
”
說著歪頭看向黛玉,黛玉扯了被子覆在身上,好笑道:“哪裡來的香氣?
剛換過的中衣……是了,說不得是熏染的。
”
李惟儉心知肚明,那是女兒家的幽香,便道:“那些香餅子、香球子、香袋子的,我又不是沒聞過,此香與那些決然不同。
”
轉頭一瞥,黛玉頓時會意,霎時間霞飛雙頰,捧心撇嘴:“儉四哥再渾說……”
“好,不說這些。
”李惟儉斂去笑意,隻灼灼看向黛玉。
黛玉囁嚅一陣,說道:“恭人此番來京師……怕是也為著儉四哥的婚事吧。
”
“大差不差。
”
黛玉便幽幽道:“也不知相中誰家姑娘。
”
李惟儉便道:“妹妹若是不滿,我回去與大伯母撒撒嬌,再拖延個三兩年的。
”
黛玉嗔道:“我也不在意這些。
當日父親提及此事時,我便知是並嫡。
左右都另做一房,合得來就往來著,合不來就關起門來各過個的。
”說著看向李惟儉,認真道:“你也不用在當中為難。
”
李惟儉道:“你知我知,我又哪裡會為難?
”
心下動容,李惟儉探手略略觸碰,黛玉的手便緊張的縮了縮,又一動不動,任憑李惟儉的大手覆上。
須臾,手心翻轉,二人十指相扣。
黛玉的手纖細柔嫩,溫潤微涼,須臾掌心又沁出汗水來。
李惟儉緊緊牽著,不曾松開。
黛玉羞怯得埋首不敢看過來,隻時而方才會擡眼瞥上一眼。
過得好半晌,也不知是外間誰路過,隱有說話聲傳來,黛玉忽而想起紫鵑、雪雁不片刻便要回返,因是催促道:“儉四哥,過會子紫鵑與雪雁就回來了。
”
李惟儉戀戀不舍收回手,懶洋洋舒展身形,口中花花道:“方才都想乾脆就在此間睡下了。
”
“又渾說。
”口中這般說著,實則黛玉心下又何嘗不是這般作想?
你知我知,心意相通的二人待在一處,也不消過多言語,許是一個眼神便會明晰彼此心意。
黛玉起身穿了繡鞋,催促著李惟儉起身,又一路到得書房月洞窗前。
黛玉拉開紗幕四下觀量了幾眼,眼見果然無人,這才扭頭叮囑:“伱小心些。
”
李惟儉笑著頷首,歎息一聲,踩著桌案一躍跳在外頭。
又返身歸來與黛玉隔窗相望,須臾,他緩緩探出手來。
黛玉目光瑩瑩,見此,也將手兒遞了過去。
略略握了握,李惟儉壓低聲音道:“妹妹早些歇息,我去了。
”
“嗯。
”
目送李惟儉到得院牆左近,疾行幾步縱身便翻越了過去,黛玉這才收回目光。
將窗子關好拉上紗幕,她捧心而行,忽而歪頭抿嘴一笑。
暗忖,今兒這一遭倒是有些好似戲文裡的鶯鶯與張生呢,就是這紅娘分作兩人,變成了紫鵑與雪雁。
黛玉心緒極佳,輕飄飄回返臥房,一路輕輕哼唱,原本隻覺這般靜夜有些孤寂,此時方覺這般夜色竟也極美。
二人隻道此番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業已落進有心人眼裡。
聽得衣袂掛風之聲,衛菅毓起身湊在窗前,拉開紗幕,隔著玻璃窗朝外觀量。
她住在瀟湘館西北角的小房裡,略略一瞥,便見得一身月白的高挑身形匆匆遠去。
衛菅毓先是蹙眉,繼而又舒展。
這般身量,除去李惟儉還有誰人?
她早知黛玉的婚事十成十會落在李惟儉身上,因是便想著,乾脆不如與人方便與己方便。
相處良久,衛菅毓自是知曉黛玉的性子,知其斷不會不守禮。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枉做惡人?
想明此節,衛菅毓莞爾一笑,頗有些現場磕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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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菱洲,綴錦樓。
李惟儉落在院中,眼見東屋、西樓,樓下又丫鬟、婆子齊聚,頓時撓頭不已。
正束手無策之際,忽而見一身形出得樓來。
李惟儉掩身遊廊、花木之後,瞥得出來的乃是司棋,頓時大喜。
當下啜嘴略略發聲,引得司棋扭頭觀量,這才緩緩自花木間現身。
司棋頓時瞠目,繼而是驚喜,隨即扭頭觀量了一眼,衝著李惟儉搖了搖頭。
李惟儉頷首,複又藏身遊廊,便見司棋回返樓裡。
過得半晌,幾個丫鬟、婆子一並出來,朝著東面的大屋歇息去了。
又須臾,司棋方才出來,四下觀量著,隱晦的朝李惟儉招了招手。
李惟儉躡足而行,輕手輕腳進得樓裡,司棋倒退入內,緊忙將房門關了,返身就喜道:“四爺~”
李惟儉低聲道:“二姐姐可睡了?
”
司棋搖了搖頭,道:“倒是躺下了,白日裡哭過一大場,晚上連飯都不曾吃。
”
李惟儉頷首,說道:“你表弟的事兒回頭讓你嬸子領人直接去廠子,回頭兒我與二嫂子言語一聲,徑直將身契放了。
”
眼見司棋應下,又欲言又止,李惟儉探手挑了其下頜,笑道:“好生照料著二姐姐,往後少不了你的好兒。
”
司棋又應下,趕忙引著李惟儉拾階而上。
其間低聲說道:“繡橘也在——”
見李惟儉納罕,司棋就道:“她早前去太太房裡錯手打碎了花瓶,還是我尋了姥姥幫著遮掩過去的……四爺若是不放心,不妨回頭兒一並將繡橘也收了。
”
“哈?
”李惟儉哭笑不得道:“當我是配種的公豬不成,是個姑娘就要攏在身邊兒?
”
司棋頓時開懷,笑道:“就是這麽一說,四爺沒這心思就算了。
”
二人上得樓上,擡眼便見繡橘束手立在梳妝鏡前,見了李惟儉慌忙屈身一福。
李惟儉頷首,司棋上前囑咐道:“你去下頭看顧著。
”
繡橘應下,緊忙下樓望風去了。
心下不由得忐忑不安,此番若是四爺與二姑娘鬧出人命來……可如何是好啊?
樓內分作內外,外間擺設桌椅、梳妝鏡等物,隔扇月洞內便是繡床。
李惟儉觀量過去,便見床榻上背對著自己,側臥著一豐盈身形。
司棋返身朝著李惟儉頷首,自去樓梯口守著,李惟儉便挪步進得裡間。
待離得近了,方才聽聞隱約抽噎之聲,好似哭得久了有些鼻塞。
眼見一旁桌案上便有帕子,李惟儉抄起來悄然遞了過去。
素淨的帕子晃了晃,便被二姑娘探手取了,擦了擦鼻水,旋即甕聲甕氣問道:“什麽時辰了?
”
“大抵戌時末。
”
那背轉的身形一僵,忽而快速翻轉過來,又驚又喜看向李惟儉,繼而掩口驚呼:“你……你——”
李惟儉落座床邊,探手扯了那豐盈的手,有些憐惜道:“二姐姐,我來瞧你了。
”
迎春心下委屈,抽了抽,卻不曾將手抽出來,隻偏頭紅了眼圈兒道:“你如今還來做什麽?
”
李惟儉便道:“二姐姐還不知我心意?
”說著,扯了那豐盈手兒貼在自己胸口。
迎春隻道:“知道又如何?
總歸敵不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
李惟儉便道:“二姐姐不知,我伯母耐著性子赴宴,大太太卻滿口都是算計,還不曾如何就提及彩禮。
非是我那大伯母瞧不上二姐姐,實在是大太太——”
迎春便嗚咽道:“是我命不好,嗚嗚……”
李惟儉抄起帕子來,仔細為其擦拭眼淚,又道:“如今雖說鬧的有些僵,可往後未必沒有轉圜之機。
二姐姐也知,當年京師大疫,家中隻活了我一個。
大伯母此番進京,為的自然是我那婚事。
方才與大伯母言談,雖隻說開枝散葉之事,話裡話外卻有並嫡、兼祧之意。
隻是……怕是要委屈二姐姐了。
”
二姑娘迎春卻不做他想,滿心都是驚喜,擡眼淚眼婆娑看向李惟儉:“果真?
”
李惟儉道:“我何曾騙過二姐姐?
若不信,隻管將這裡剖開,看看是紅的還是黑的。
”
迎春當即探手掩其口:“好端端的,說這些作甚?
”心下念及並嫡、兼祧之事,大抵繞不過生父、繼母,便又蹙眉道:“可就算如此,隻怕也繞不過他們。
”
李惟儉寬慰道:“雖說有些不孝,可大老爺如今二次中風,說不得再有下回就……”頓了頓,又道:“沒了大老爺,許給大太太一些好處,料想再不會從中作梗。
”
迎春素來沒有主意,這般順著李惟儉所說思忖須臾,心下便覺果然如此。
雖說斬衰總要二十七個月,可總比隨意許了人,從此與儉兄弟遠隔天涯來的強。
因是二姑娘心下略略熨帖,擡眼可憐巴巴地瞧著李惟儉。
李惟儉笑了下,問道:“我既招惹了二姐姐,便再不肯放手。
二姐姐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追回來。
”
迎春嗔道:“我,我何曾逃了?
”
“我若不來,你定會逃了。
”
迎春聞言便噘嘴不言語,李惟儉輕輕一帶,便將其攬入懷中。
撲在李惟儉懷中,略略癱軟了片刻,迎春便探手懷抱李惟儉的腰身,臉貼在其胸口說道:“我方才還想著,若是……若是……總之不如絞了頭髮去做姑子。
”
卻聽李惟儉認真道:“二姐姐頭型圓潤,料想就是做了姑子也極好看。
”
迎春頓時不依,探手輕輕敲打其胸口。
鬧過一會子,心中鬱氣漸消,內中不免旖旎起來。
迎春扭動身形,擡頭紅著臉嗔看其一眼,刻下一隻怪手正在身前螢柔上作怪。
李惟儉順勢便俯身印了下去。
迎春早前便嘗得個中滋味,略略撩撥便經受不住,旋即迷失在那旖旎裡。
眼見二姐姐癱軟得面條也似,李惟儉情知便是這會子要了,隻怕她也是肯的。
加之李惟儉此番又素了二十來日,也虧得他心智極強,方才強忍住。
好半晌,待迎春悶哼一聲一口咬在其肩頭,良久又緩緩松開,李惟儉這才輕聲道:“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
二姐姐莫要胡亂思忖,萬事都有我呢。
”
“嗯。
”方才自雲端墜落的迎春迷迷糊糊應了一聲,待李惟儉果然起了身,望向其的目光裡滿是不舍。
李惟儉又俯身親了下其額頭,這才倒退著出了臥房,臨到樓梯口朝著迎春擺擺手,旋即快步而去。
床榻上的二姑娘長長舒了口氣,緊忙披了衣裳落下床來,到得窗邊推開窗戶往外觀量。
見始終不見李惟儉人影,緊忙又到後窗觀量,果然便見李惟儉繞水邊而走,須臾便掩於夜幕裡。
戀戀不舍關了窗子,回返床榻之上,二姑娘心下忽而生出不孝念頭來,那作惡多端的生父為何前一回不死了呢?
忽而腳步聲漸近,回神便見司棋快步而來,到得床邊低聲道:“姑娘,四爺走了。
我跟四爺說了,下回再來從後頭來就是,往後上了更便將不相乾的都打發到東屋去。
”
“嗯。
”迎春應下。
司棋忽而鼻頭聳動,古怪地看向迎春。
迎春頓時羞得面色如血,埋頭道:“莫說了莫說了!
”
………………………………………………
李惟儉一路硬挺著回返自家,尋了琇瑩胡天胡地一番自是不提。
轉天一早,用早飯時傅秋芳便面色古怪地頻頻探尋過來,可到底不曾說什麽。
說來她不過妾室,自家老爺夜裡跑去隔壁偷香竊玉,這等事兒無論如何也不該由她說。
又想著李惟儉是個知曉分寸的,便乾脆沒提及。
李惟儉隻道沒瞧見,用過早飯,便去到後頭大伯母房中請安。
二人落座方才說了幾句,寡嬸劉氏便領著兩個堂妹來了。
李惟儉起身見過禮,李紋、李綺見了李惟儉自是歡喜,一口一個‘四哥’的叫著,嘰嘰喳喳問長問短。
此時梁氏便道:“險些忘了說,儉哥兒,你嬸子說隻住兩日,回頭兒便去老宅住下。
”
李惟儉頓時蹙眉:“這是什麽道理?
”
劉氏就道:“儉哥兒如今身居要職,我又如何好多加叨擾?
”
李惟儉還不曾開口,傅秋芳就道:“可是妾身有照顧不周之處讓嬸子不滿了?
若有,妾身這邊廂道惱了,隻是搬走之事再也不要提。
否則,不說外間人說老爺如何‘枉顧親情’,便是老爺心下也不舒坦呢。
”
劉氏怔住,道:“這——是我思慮不周了。
”
李惟儉便笑道:“既如此,嬸子與兩位妹妹就好生住下。
”轉頭看向傅秋芳:“回頭兒你將嬸子與兩位妹妹的月例定下,嬸子此行倉促,不好多帶仆役,再去外頭選幾個妥帖的丫鬟。
咱們家雖不鋪張,卻也不好太過寒酸了。
”
傅秋芳應下,道:“如此,伯母與嬸子便定下二十兩月例,兩位妹妹一並都是十兩。
”
劉氏推說太多,梁氏笑著搖頭:“我就算了,不過盤桓一些時日,總要回返的。
”
李惟儉道:“好容易來一趟,伯母總要多待些時日才是。
”
梁氏就笑說:“在家中與你大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這出來月餘,心下竟頗為惦念。
也不知那老……嗯,你伯父會不會又犯糊塗。
”
李惟儉頓時哈哈大笑。
梁氏笑了幾聲,轉頭又勸劉氏:“總是儉哥兒一番心意,多了少了的,你收著就是。
他賺下這潑天的富貴來,隻怕幾輩子都花不完呢。
”
李惟儉笑道:“可不就是?
正要勞煩嬸子幫襯幫襯。
”
劉氏哭笑不得,隻得收下心意。
想當日李惟儉頑劣時,劉氏多有訓斥,卻每回都嘮叨著為李惟儉燒上一道河鰻。
原沒指望過回報,不想卻也因此得了儉哥兒的濟。
此時,紅玉笑盈盈進來,見過禮方才道:“姨娘,綢緞鋪子的女東主來了。
”
傅秋芳便笑著與李紋、李綺道:“嬸子與兩位妹妹隨行帶的衣裳不多,我便自作主張請了人上門量體裁衣。
”
劉氏又是一番嘮叨,被梁氏催著領了兩個女兒,自去前頭丈量尺寸。
房中隻餘李惟儉與梁氏二人,那梁氏便沉吟道:“儉哥兒如今也算功成名就,不知可有心儀女子?
”
李惟儉忙道:“實不相瞞,確有一人,便是已故巡鹽禦史之女,昨兒大伯母也瞧過的。
”
梁氏訝然,道:“便是那位林姑娘?
你詳細說來,內中到底如何。
”
她此番專程來京師,為的就是李惟儉的婚事,且先前一早就應允過兩家,總不能不相看吧?
李惟儉不敢隱瞞,當下便將緣由一並說出來。
待聽聞嚴希堯瞞著弟子提及並嫡之事,梁氏頓時舒展眉頭:“此事林姑娘可知曉?
”
“林妹妹知道的。
”
“那就好辦了。
”
李惟儉猶豫道:“不拘如何,侄兒若再娶親,總要等林妹妹過了門再說。
”
梁氏笑道:“這有何難?
我隻相看那與林姑娘年歲相當的就是。
待過上二三年一並過門,如此也算一段佳話。
”
眼見李惟儉如釋重負,梁氏便訓斥道:“這等大事,為何不來信說明?
”
李惟儉緊忙道:“大伯母不知,這其中另有隱情。
”
當下又將林如海臨終囑托,賈家情形一並說將出來。
聽罷,就見梁氏冷笑一聲道:“那賈赦我雖沒見過,可憑著那邢夫人德行,料想必能做出此事。
林姑娘無依無靠,隻得寄居榮國府,這事兒是得先行隱瞞了。
隻是往後如何,你可想過?
”
李惟儉灑然笑道:“不過些許銀子,舍了又如何?
我隻管將林妹妹接過門就是。
”
梁氏拍腿滿目讚賞:“好!
這才是大丈夫所為。
”頓了頓,又道:“往後也該當如此,莫學你大伯那般讀書讀迂了,滿口聖人道理,心下卻小肚雞腸。
”
小肚雞腸……李惟儉頓時止不住的笑,大伯母還真真兒是一語中的,他那大伯可不就是小肚雞腸?
笑過,梁氏又道:“如此一來,那兩家倒是妥當。
”
“不知要相看哪家貴女?
”
梁氏笑盈盈道:“一者,鴻臚寺卿蘇汝碄之女,年方豆蔻,年歲隻比林家姑娘略大了些。
”
鴻臚寺卿正四品,算得上清貴。
那蘇汝碄翰林出身,不黨不群,名聲極佳。
李惟儉頷首,算是認可對方門第。
梁氏繼而又道:“另一者,保齡侯的侄女,年歲比林姑娘還小了一歲。
”
李惟儉眨眨眼,頓時瞠目結舌。
梁氏禁不住笑道:“這可不是我找尋的,是有人說動了你大伯。
”
李惟儉心下暗忖,史家一門雙候,早前便頻頻放出善意,隱隱有締結姻緣之心,奈何那會子史湘雲年歲太小,因是一直沒成行。
眼見李惟儉一路躥起,刻下已然成勢,這才急切間尋了李守中,也不知如何說通的,李守中竟認可了這麽親事。
是了,忠靖侯是帝黨,那保齡侯先前可是舊黨。
錯非史鼎攔著史鼐,隻怕史家爵位也如賈家一般給削了。
梁氏頓了頓,問道:“儉哥兒可有想法?
”
李惟儉搖了搖頭:“沒有。
”
梁氏就道:“我聽說你與那史家姑娘見過?
”
李惟儉道:“見過兩面,性子頗爽利。
”
梁氏見其反應,便知其心下並無厭嫌。
當下心中有數,眼看時辰不早,便道:“你沒回之前,我便送了帖子,約定這兩日登門造訪。
你且安心,若品貌不佳,我這一關就過不去。
”
李惟儉隻得連連拱手:“有勞大伯母了。
”
當下李惟儉敗退而去,緊忙叫前頭準備車架,又從家中抽調了幾個妥帖的丫鬟隨行,跟著親自將大伯母一行送出門外。
杵在門前忽而想起那明眸善睞、灑脫爽利的史湘雲了,不禁暗暗搖頭,也不知此番算不算是無心插柳?
回過神來正要往家中而去,眼見得街面上行來一主二仆,到得榮國府前翻身下馬,那主家身形魁梧、健碩,見得門子餘六,頓時躬身下來,滿面堆笑低聲言語了幾句,繼而又扯了餘六的衣袖抖了抖。
那餘六得了門包,頓時喜滋滋往內稟報而去。
李惟儉略略蹙眉,此時賈政業已去到衙門裡,不問而知,此人不是來尋賈赦就是來尋賈璉的。
他蹙眉回返,正巧撞上了溜達而來的吳海寧。
李惟儉乾脆招手將其叫過,吩咐道:“方才有人造訪榮國府,你去掃聽掃聽是什麽來路。
”
吳海寧應聲而去,李惟儉方才回返正房裡坐定,便有茜雪來報:“老爺,海寧來報,說那人是世襲的指揮使,姓孫,叫勞什子的孫紹祖。
”
李惟儉頓時皺眉不已,孫紹祖?
中山狼!
這廝果然還是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