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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華彩》204.第203章 黛玉撕書

紅樓華彩 肥鍋鍋 8411 2024-05-09 10:05

  第203章 黛玉撕書

  何為丈夫?

  知失期必死,向死而生,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陳勝吳廣,可為丈夫!

  因言獲罪,慘遭宮刑,包羞忍恥,寫下《史記》的司馬遷可為丈夫!

  躬耕於隴畝,心懷澄清天下之志。
出茅廬後屢建奇功,輔助劉家父子兩代奠定蜀漢。
其智通天徹地,其德忠貞不二,是為丈夫!

  出身青樓營妓,後隨夫韓世忠抗金,屢次擊敗金兵,其智略武藝不輸須眉男子,可為女中丈夫!

  不論陳勝吳廣、司馬遷、諸葛亮,亦或者是梁紅玉,其德行都有責任、擔當,偏生寶玉沒有。
林如海不求寶玉如何,隻想著其能護持住自家女兒便好,隻是……

  胸無大志、渾渾噩噩、氣量狹窄、毫無建樹、空虛度日、軟弱怯懦……這般人物聽得林如海眉頭大皺,又哪裡護得住黛玉?
隻怕絕非良配!

  若隻是這般也就罷了,偏生那王夫人也不得意自家女兒。
林如海不由得心下好笑,也就是仗著嶽母還健在,王夫人方才能作威作福,隻待嶽母過世,那賈赦與邢夫人哪裡還會容得下賈政、王夫人?

  若黛玉果然嫁了寶玉,她身子骨又是自小就弱的,隻怕留不得一兒半女便要步了亡妻後塵!

  暗自歎息一聲,莫非要將女兒托付給林家別支不成?
二兄林滄貪鄙無狀,五兄林潭倒是個本分人……

  林如海正思量著,一旁的李惟儉察言觀色,探手攏入袖口,窸窸窣窣抽出一封信箋來:“世叔,此為我老師親筆所書。

  “哦。
”林如海應聲接過,鋪展開來觀量了幾眼,那緊鎖的眉頭忽而便舒展開來。

  看到一半,林如海忽而瞥向李惟儉,心下鬱結頓時紓解開來。

  嚴希堯竟為其弟子李惟儉提親!

  細細思量,黛玉此番回來,雖也提寶玉,可時不時便會提起李惟儉來。
先前隻道李惟儉感念提攜之恩,這才對自己女兒多加照拂。
如今想來,女兒十一、二歲年紀,眼看豆蔻年華,可不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

  面前的李複生年歲不過十五、六,二人正好相當!

  垂下眼簾,雙目雖掃著信箋,林如海卻心思發散,暗暗思忖道:年歲相當,知恩圖報,且能為無人能及!

  且少年得志,絲毫不見張狂,反倒極知進退之道。
知曉此時朝堂不好深涉,乾脆進了內府為官。
還有個老狐狸、不倒翁嚴希堯護著,這般少年郎,任誰來瞧都是乘龍快婿的絕佳人選啊!

  最為難得的是,既然嚴希堯提及此事,那必是李複生有意。
好,好啊!
若女兒嫁給李惟儉,自是不用擔心受委屈了,料想有了李惟儉護持,也無人敢欺侮到自家女兒頭上。

  隻是林如海就黛玉一個女兒,自是視作掌上明珠。
這婚姻大事,總要聽聽女兒的想法,不好如今就下決斷。

  收攝心思,那信箋的後半段,嚴希堯忽而話鋒一轉,提及女兒身子骨欠佳,隻怕子嗣艱難。

  兩行字跡,本應順勢書寫下來,偏生多了一處空缺,因是左右二字合在一處,便成了一個極為惹眼的詞:並嫡!

  何為並嫡?

  此為隋唐舊例,勳貴之家,聖人下恩旨,可準其娶二妻,一並封國夫人。

  此時民間已有兼祧之說,隻是兼祧上不得台面,大抵都是商賈、百姓之家行此法。
且民不舉、官不究,這才聽之任之。
若有人告發,那大順律可不是擺設,其上寫明了‘有妻更娶者徒一年’!

  林如海隻娶了賈敏,婚後夫妻恩愛,莫說是兼祧,便是對這並嫡也本心厭嫌——自家寶貝女兒,如何與旁的女子一起侍一夫?

  隻是李複生此人實在難得……林如海一時間猶豫不決,此事須得好生思量,問過黛玉再說。

  李惟儉在一旁觀量林如海神色,眼見其先前露出笑意來,過得半晌又沒了笑模樣。
李惟儉頓時心下納罕,老師嚴希堯這信箋到底是如何寫的?
怎地林鹽司先喜後惱?

  便在此時,林如海放下信箋,審視般觀量李惟儉幾眼,這才說道:“此事……不急,徐醫生說,我大抵還能剩下一、二月。
複生打算何時回京師?

  李惟儉忙道:“南下一趟,總要回家中待上一陣,大抵六月前啟程。

  “好,複生回京師前,此事定會有個答覆。

  李惟儉心下不曾多想,隻道林如海疼愛黛玉,總要問過黛玉的意思方才回話,因是不疊聲應承下來。

  二人略略說過幾句,李惟儉不經意提起鹽政,林如海卻諱莫如深,當即岔開話題,轉而說起旁的來。

  李惟儉不由得心下納罕。
林如海主政一方,臨死前總要眼見票鹽法實施才是,怎地這會子反倒漠不關心了?

  好似看出其心中所想,林如海道:“複生,兩淮鹽政水太深……你還年輕,還是莫要牽扯其中了。

  “叔父莫非有難言之事?

  那林如海意味深長道:“我主政兩淮,雖不說清廉如水,卻也隻拿該拿的銀子。
複生可知,當日我甫一上任,便查出兩淮鹽司庫房虧欠了一百五十萬兩?

  “這倒不曾聽聞。

  林如海道:“鹽政積弊已久,我想著徐徐圖之,便上奏聖人,懇請將這一百五十萬兩銀錢,分作三十年,由鹽司償還內帑。
”頓了頓,苦笑道:“當日鹽司上下感恩戴德,我本道已盡收人心,誰知其後行事還是處處掣肘。
如今思來,我想的還是簡單了,實在是……有負聖恩啊。

  見李惟儉面上並無旁的感觸,林如海忽而道:“複生不妨細細想來,我發妻早亡,唯一的兒子夭亡,如今連我也要不久於人世……這世上哪兒有這般湊巧的?

  “嗯?
”李惟儉略略思忖,頓時悚然而驚:“林叔父是說——”

  林如海悠悠道:“賄賂收買不得,那就隻好弄死我。

  “叔父拿到實證了?

  林如海苦笑著搖頭,說道:“徐大夫翻找家中庫房,尋到一味藥,斷定此藥乃是罪魁禍首。

  “什麽藥?

  “楊桃花。
”林如海回思道:“黛玉母親方才亡故時,我夜裡不能安眠,時常心疼。
延請了大夫,開了這味楊桃花,經年累月吃下來,就成了如今模樣。

  李惟儉思忖道:“料想那大夫定是尋不見人影了?

  林如海道:“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數年布局,方有今日之果。

  李惟儉道:“叔父可有疑心之人?

  “疑心?
哈——”林如海慘笑道:“揚州上下,我都疑心。
從容布局,行事周密,這隻怕並非出自一人之手。
我……是在與整個揚州為敵啊。

  李惟儉低聲道:“揚州鹽政,竟敗壞至此,料想聖人此後定會下定心思,來個快刀斬亂麻。

  “哎,都與我無關了。
”頓了頓,林如海感慨道:“我與你老師嚴希堯相識已久,私交甚篤。
可我卻一直瞧不上嚴希堯處世之道……如今思來,為官主政、一展抱負,須得先保全有用之身啊。

  不過複生莫要學你老師,忍來忍去,我看忍不成徐階,倒是能忍成個老烏龜。

  “額……”這頑笑說得猝不及防,又涉及恩師,李惟儉眨眨眼,頓時不知該作何表情。

  林如海莞爾,隨即說道:“複生不妨多留兩日,我家中比不得榮國府,就不留伱居停了。
若得空,多與玉兒說說話,她這幾個月,可是苦了。

  李惟儉應承下來,見林如海面上疲倦,說過幾句這才告辭而出。

  出得正房,便見餘管家尋將過來。
到得近前道:“李大人,您那隨從說,若得空去偏廳一趟,有事稟報。

  李惟儉頷首,正巧撞見紫鵑,李惟儉便問:“你家姑娘呢?

  紫鵑福了一禮,道:“回四爺,姑娘這些時日都不得安睡,方才回了房就瞌睡起來。

  李惟儉頷首,想著黛玉既然睡下了,那不如先去看看吳海寧那廝又出了什麽麼蛾子。

  出內宅到偏廳,進的內中便見吳海寧那廝正與程噩眉飛色舞地說著什麽。
見得李惟儉,吳海寧緊忙笑嘻嘻湊過來,好一番表功。

  “老爺,小的方才可是給老爺出氣了。

  “哦?
怎麽出氣的?

  吳海寧添油加醋,將他方才造訪知府衙門的事兒說將出來。
說罷,正等著李惟儉讚賞,不料擡眼便見李惟儉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吳海寧眨眨眼:“老爺,我這事兒……可是辦差了?

  李惟儉意味深長道:“何止是差?
簡直摟到家了。

  “摟?
”吳海寧不解,尋思半晌也沒想起金陵方言裡摟是什麽意思。

  就聽李惟儉道:“摟,低級,下作。
你如今跟著老爺我辦差,用的可是老爺我的臉面。
這般沒臉子,顯得老爺我毫無城府,且睚眥必報。
念在你心思是好的,這一遭就不責罰了。

  吳海寧頓時喪氣道:“得嘞,多謝老爺寬宥。

  李惟儉樂道:“不服?
也罷,等回頭你去過大如州,我手書一封,讓你去蘇州府當半個月門子。
回來再告訴我今日錯在何處,此事又該如何處置。

  吳海寧唯唯應下,自是依舊不服氣。
李惟儉也不多做點撥,若他辦理此事,隻消遞過去一張名帖,旁的什麽話都不用多說,那幕友自會私下掃聽,哪裡會舍了臉面這般直白地讓人家出手相助?
摟到家了!

  這會子說不得揚州知府如何笑話自己呢。

  轉念一想,笑話就笑話吧,此事傳將出去,外間人等自會知曉自己與林家關系匪淺。
那想要吃絕戶的,先得掂量掂量身子骨能不能架得住自己報復!

  擡手拍了拍吳海寧的肩膀,李惟儉負手而出。
心下思量著,到底底子薄,身邊實在沒可用之人。

  吳海寧腦子轉得快,奈何慣於混跡市井,於這官場之道全然不知。
此番自以為得計,卻不知人家背後如何嘲笑呢。

  這日李惟儉在林家盤桓到未時,待黛玉醒來,二人倒是說過一會子話。
隻是孫姨娘就在一旁照看著,有些話莫說是黛玉,便是李惟儉也說不出口。
因是到得未時,李惟儉乾脆起身告辭,隻道明日再來造訪。

  其後回返驛館,留守的禁軍當即奉上請帖,卻是揚州知府晌午時打發人送來的。
事已至此,李惟儉隻得趕去赴宴。

  ……………………………………………………

  林家。

  沒了兩隻蒼蠅聒噪,黛玉心緒好轉了不少。
隨著孫姨娘處置過家中事務,黛玉回房閑坐了,不由得便想起了李惟儉。

  方才二人雖不曾多言,偶爾相視,黛玉卻能從那雙清亮的眸子裡瞧見關切與心疼。
於是黛玉心中既酸澀又熨帖,無助之際,儉四哥好似神兵天降一般,一改素日裡的溫文爾雅,蠻不講理將那二人打出府去。

  黛玉便想著,那戲文裡的衝冠一怒,大抵也是如此吧?
忽而又覺這詞兒不好,儉四哥不是吳三桂,自己也不是那禍國紅顏陳圓圓。

  正思量間,丫鬟雪雁快步行來,說道:“姑娘,老爺醒了,這會子要見姑娘呢。

  黛玉便撂下茶盞,緊忙朝著正房尋去。

  正房裡,孫姨娘正伺候著林如海用參湯。
見黛玉來了,林如海便擺手不再喝了。

  林如海看著二人道:“我今日爽利不少,趁著不甚難受,有些話總要提前交代了。

  “父親。

  “老爺——”

  林如海擺手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事到如今,你們也不必諱言了。
那幾房姬妾,大抵都存著旁的心思。
秀茹回頭過問一番,每人三千兩銀子,放了身契,讓她們自尋去處吧。

  孫姨娘應道:“是。

  林如海又道:“你跟我最久,本想給你多留些錢財。
可轉念一想,這銀錢多了隻怕是禍非福。
因是,我隻給你留五千兩。
待我死了,你也回鄉吧。

  孫姨娘頓時紅了眼圈,泣不成聲。

  林如海無心寬慰孫姨娘,歎息一聲,便將其打發了出去。
內中隻餘下父女二人。

  林如海說道:“我這一去,最是放心不下玉兒。

  “爹爹!

  “林家別支存的什麽心思,我自是知曉。
他們所希圖的,不過是為父積攢下的這些家業。
卻不知為父最值錢的,偏偏不是那些家業。
”戲謔一笑,林如海道:“玉兒心中對那幾家隻怕也心生厭嫌,如此,我便將你托付給賈家。
有你外祖母在,總能照看到你出嫁。

  黛玉默然垂淚,靜靜聽著父親安排。

  林如海又道:“賈璉先前來,曾送上你外祖母的親筆信。
內中提及,來日婚嫁,自有榮國府負責。
且你外祖母有意撮合你與寶玉……玉兒,為父想知你心中如何作想。

  黛玉略略一怔。
她雖到了年歲,萌生了這般心思,卻從未想過結婚生子這等事宜。
因是隻道:“女兒從未想過,便,便任憑——”

  後頭那‘父親做主’幾個字,黛玉忽而就說不下去了。
眼前倏爾浮現李惟儉如蒼松翠柏般的挺拔身姿來。

  知女莫若父,林如海見此,便說道:“玉兒先別急著應承。
還有一事……今日李複生來訪,同樣帶了一封書信。

  “啊?
”黛玉面上極為驚詫。
罥煙眉蹙在一處,既希冀,又怕失落。

  便聽林如海說道:“那信是複生的恩師嚴希堯所書,內中藏頭……有為李複生討玉兒為並嫡妻之意。

  黛玉略略思忖,說道:“並嫡……隋唐舊事?

  “本朝也有先例。
”頓了頓,林如海道:“我知玉兒不曾想過,可我時日無多,玉兒該想一想了。
若覺得寶玉還湊合,那為父便將婚書、家產盡數托付榮國府。
日後玉兒婚嫁,自有你外祖母操持。
這是一條路;”

  黛玉本能心下一緊,問道:“另一條呢?

  林如海聞聽此言,哪裡不知女兒心意?
因是說道:“另一條路:家產還是得托付榮國府。
呵,料想李複生家資百萬,大抵瞧不上為父積攢的這仨瓜倆棗。

  至於玉兒,及笄前須得養在你外祖母膝下。
為父上遺章奏請聖人恩準,賜李複生行並嫡之事。
待玉兒及笄,自是與李複生成婚。

  黛玉面上頓時騰起紅雲,垂首好似在思量著。

  林如海默默自手邊拿起兩封信箋來,其上封面大紅,是婚書;其下封了火漆,是遺折。

  “若玉兒一時拿不定心思,便將這兩封都拿去。
待我死後,擇一而從吧。

  黛玉遲疑著探手接過兩封信箋,看了眼那大紅的婚書,又看了眼封著火漆的奏章。
她默然垂首輕咬下唇,心下反覆思量,寶玉與李惟儉交替浮現眼前。

  不知何時,眼前便隻剩下了一人。
黛玉那一雙似泣非泣的眸子裡,迷茫盡去,逐漸堅定起來。

  她起身,擡手捏起那大紅的婚書來。

  林如海面色詫異,暗忖莫非自己方才想差了?

  便在此時,忽而就聽得‘嘶啦’一聲!
回過神來,卻見黛玉已將那大紅的婚事撕成了兩半!

  隨手丟下,黛玉捧著那泛黃的牛皮紙封盈盈一福:“還請父親寬宥,我與儉四哥相知一載,多得儉四哥維護。
心中漸漸傾慕……”

  林如海正色道:“玉兒可想好了,並嫡……李複生來日除了你,可是還要再娶一妻的。

  黛玉噙著笑道:“若他心中有我,便是無名無分,也勝過神仙眷侶;若他心中無我,便隻我一妻又如何?
焉知來日不會寵妾滅妻?

  “玉兒既拿定了心思,那為父就不過勸了。
”說話間林如海伸出手來,抓向那牛皮紙封。
黛玉一時間不曾想明白,便略略後退了一小步。

  林如海頓時一臉無語,歎息道:“這奏章須得為父來上,你拿著又有何用?

  “啊?
啊——”黛玉頓時臉面發燙,緊忙將奏章交還林如海手中。

  林如海捏著奏章心下泛酸,都道女生外向,連自己的玉兒也逃不過這一遭。
他自知時日無多,因是隻略略酸澀了須臾,便正色說道:“家中家產,浮財與你母親留下的嫁妝,加起來不過十幾萬兩銀子。
我死後,一並帶去榮國府。
來日玉兒出嫁,不用計較嫁妝多寡,為父另有嫁妝送上。

  “是。
”黛玉應下。

  林如海又道:“姑蘇宅院、田土、鋪面,都留給族中處置吧,也算有個交代。

  想著父親就要死了,黛玉頓時又紅了眼圈:“爹爹……”

  “就是如此,趁著我還有精神,玉兒筆墨伺候,我死前總要將你那嫁妝寫出來。

  黛玉強忍著眼淚,命丫鬟搬了小幾放在床頭,又親手研磨。
便見林如海提筆落墨,其上寫道:“輔臣兄台鑒:逕啟者,睽違豐采,數易春秋……餘命不久矣,雖死於王事,卻有愧聖恩,主理兩淮,不過唯勤唯忠,建樹寥寥。
臨行之際,身後別無旁事牽掛,唯憂心小女……今有李複生者,乃嚴希堯之徒……”

  黛玉心下既悲切,又羞澀,實在看不下去,隻得收回目光專心研磨。
心中卻知,這便是父親留與她的嫁妝了……就是不知儉四哥心中喜不喜。

  ……………………………………………………

  轉過天來,李惟儉又來登門,見過了黛玉與林如海,到得下晌方才告辭離去。
他心下疑惑不已,今兒林如海親熱了不少,黛玉反倒對自己避而不見,這是什麽意思?

  老師那信中到底寫了什麽?

  他心中百爪撓心,總不能去問林如何信中內容。
如此,便隻能留待回返京師時親自問老師了。

  停留兩日,眼見與黛玉說不上話,也幫不上手,李惟儉心下再是不舍,可計算日程,這會子也該去金陵老家了。

  因是心下悵然,領著一乾人等登船啟程,臨行前又命吳海寧買了些報紙回來。

  許是不禁念叨,李惟儉方才在心中念叨了老師嚴希堯,在船上便從邸報上得了老師嚴希堯的信兒。

  都察院禦使龐燕禕上書彈劾刑部左侍郎嚴希堯收受江南士紳賄賂,聖人大怒,責令慎刑司嚴查。
慎刑司拘問嚴希堯,嚴希堯當堂供認不諱,其後慎刑司搜出往來書信七十三封。

  內涉揚州八大鹽商,並松江徐家、顧家等豪紳。

  聖人震怒,當即將嚴希堯打入天牢,責令三司會審。

  李惟儉初看邸報頓時心下驚濤駭浪,待仔細看過,這心思頓時安穩下來。
龐燕禕此人不熟,不過慎刑司李惟儉熟啊。

  有人彈劾恩師,聖人打發慎刑司來嚴查,而非都察院,這一看就不合常理!
再者,以為恩師的老奸巨猾,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就讓人拿了把柄?

  且搜撿出來的書信,不是鹽商就是江南豪紳,這可都是聖人極力打擊的目標!
一處巧合也就罷了,種種巧合湊在一處,這內裡就透著一股子陰謀的味道。

  不問自知,這定是聖人與恩師嚴希堯合謀的舍身計!
料想不出數月,恩師定會無罪釋放,說不得還會官升一級。

  收了邸報,李惟儉暗自思忖,如今這朝堂實在兇險,自己還是好生躲在內府吧。

  當下不再贅言,船行出得揚州進入長江,隨即直奔金陵而去。

  ……………………………………………………

  卻說林滄、林煜。

  林家所住官宅不過三進,因是林滄、林煌別有居所。
四月剛來時,二人還住了幾日客棧。

  待得知這二人與林如海有親,頓時有鹽商款待一番,又將這二人安置在了一處宅院裡。

  月餘光景,父子二人每日珍饈佳肴吃著,家班小唱聽著,歌姬俏婢玩著,可謂樂不思蜀。

  偏生那日不講理的李郎中登門,林煜挨了打不說,轉過天來這父子二人就倒了黴。

  林滄困居家中思索對策,思來想去也沒旁的法子。
因是便想著,那李惟儉再如何霸道,也總有走的那天。
待其走了,二人再登門。
到時那李惟儉遠在京師,總不能還來管林家的家事吧?

  這算盤打得叮當響,結果翌日林煜便灰頭土臉的回來了。
一問才知,如今揚州城傳得四下皆知,都知道父子二人得罪了李惟儉,是以平素往來的狐朋狗友立馬翻了臉。

  見了面躲著走,實在躲不開也推說有事在身。
林煜罵了一通世態炎涼,林滄勸其收收心思,總要將林如海的家產落袋為安為好。

  二人生怕李惟儉又有別的招數在等著他們,因是乾脆躲在鹽商宅邸中閉門不出。

  二人以為閉門不出就沒事兒了,不料當天又有事尋上了門!

  夜裡父子二人睡得正香甜,忽聽得外間叫嚷‘走水啦’。

  二人睜眼觀量,頓時目瞪口呆。
便見園子裡烈火熊熊,那火浪朝著宅邸這邊撲將過來。

  父子二人嚇得亡魂大冒,胡亂套了衣裳抱頭就跑。

  這宅子可是借的,如今走了水,林滄生怕要賠錢,因是連忙招呼仆役救火。
奈何這群仆役好似被嚇破了膽,提著水胡亂潑灑,那火勢不見小,反倒越來越大。
到得天明時分,好好的宅第被燒成了一片白地。

  父子二人欲哭無淚,隻得打發管事兒的稟報了鹽商。
那鹽商不曾親來,隻打發了個家中子弟,到二人身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陰損了一通,隨即拂袖而去,倒是沒提讓二人賠償。

  林滄、林煌長出了口氣,緊忙領著兩個下人去尋客棧。

  也是邪門了,這不年不節的,也不知揚州城哪兒來那麽些外客,以至於四下客棧處處爆滿!
問過了一圈兒,也沒尋到客棧入住。

  林煜惱了,罵道:“一個客棧有何神氣的?
爹,不若兒子去尋程大官人,再借一處宅院就是了。

  林滄到底比林煜有見識,思忖著自前日起就一直倒黴,借住的宅院失火不說,客棧還爆滿。
哪兒來的那麽多巧合?
不問也知,那定是那位李郎中的手筆!

  因是便道:“甭琢磨了,這定是姓李的手段。

  林煜想起那十幾巴掌,頓時畏縮道:“爹,那咱們如何是好啊?

  林滄撚須思量道:“姓李的是不想讓咱們父子在揚州待啊。
既如此,咱們先出城再說。
先尋個廟觀落腳,等那姓李的走了咱們再回來。

  林煜道:“那要是姓李的不走呢?

  “渾說,姓李的怎麽可能不走?
等著瞧就是了。

  當下父子二人領著仆役出了揚州城,舍了二百斤香油,這才尋了處寺廟落腳。

  昨兒夜裡走水,父子二人一夜不曾安眠。
到得靜室裡方才要小憩,隨即就有衙役登門。
隻道緝拿江洋大盜,拿著畫像逐個比對。

  也不知怎地,那畫像竟與林煜有幾分相像!
衙役上來就要鎖拿,頓時將林煜嚇得癱坐一團。

  林滄緊忙舍了銀錢,好一通分說,又將林煜的監生憑依拿將出來,這才將一眾衙役勸住。

  所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方才打發了衙役,二人剛躺下,又有人尋了過來。

  這回來的不是生人,而是林滄兒子,名林煌。

  林滄心下納罕,緊忙出來相見。
甫一見面,那林煌便道:“爹,大事不好,蘇州府修石塘,原本隻是從咱家那地前經過。
也不知怎地,忽而就改了主意,如今那石塘竟將咱家的老宅都圈了進去!

  爹快回去想想法子吧,如若不然,隻怕咱家老宅就要不保!

  “啊?
豈有此理!

  頭一回聽說官府修石塘能把士紳家給圈進去的……就沒這麽欺負人的!
林滄太陽穴突突跳,聯想起這兩日連番遭遇,心下頓時咯噔一聲。
暗忖,這莫非也是那位李郎中的手段?

  便聽二兒子林煌道:“還不止呢!
吳班頭不知發了什麽癡心瘋,說咱家的地與黃冊上不符,說要清查田畝……”

  “莫說了,莫說了,咱們這就回姑蘇!

  林滄心下自知,這不過是人家動動口的事兒,這揚州倘若繼續待下去,說不得父子二人連性命都要交代在此處!

  因是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似漏網之魚,也顧不得方才捐過的二百斤香油了,領著倆兒子,帶著倆仆役,當日便乘船回返。

  至於這揚州……誰愛來誰來吧,他林滄是不敢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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