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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華彩》203.第202章 不是丈夫!

紅樓華彩 肥鍋鍋 8591 2024-05-09 10:05

  第202章 不是丈夫!

  黛玉冬月裡啟程南下揚州,因著運河上凍,是以前半程隻能乘車。
她本就身子弱,又舟車勞頓,心中掛念父親林如海,是以方才行到山東就病了一場。

  臘月裡到得揚州,正趕上林如海病重。
林家這一房人丁單薄,這一代隻林如海一人,並無旁的兄弟姊妹。

  林如海又隻黛玉一個女兒,發妻賈敏早亡,前些年好不容易得了個兒子,又夭折了。
林如海雖讓孫姨娘掌家,卻名不正言不順,因是黛玉甫一回返,便支撐起了家業。

  捱到二月,聖人派下的禦醫到了。
黛玉本心想著禦醫都來了,父親的病症總能好轉一些,卻不料林如海非但不見好轉,還幾次病危。

  有道是樹倒猢猻散,眼見林如海病危,各種妖魔鬼怪便撲了上來。
先是那新收的喬姨娘卷了七千多兩銀子,借口省親一去不回;跟著家中下人欺黛玉年幼,虛報帳目,暗中侵佔林家家產;隨即又有一清客竟與柳姨娘有染!

  亂世用重典,沉屙下猛藥!

  當日在榮國府,那賈瑞不知死活的招惹珠大嫂子,李惟儉是如何狠辣的,黛玉自是看在眼裡。

  事後黛玉雖不曾問起,卻也知此舉正應了那句‘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在榮國府寄人籬下,黛玉尚需隱忍,如今到得自己家中,又哪裡會忍?

  喬姨娘不過是丫鬟出身,黛玉徑直報了江都縣追索逃奴;那幾個不老實的下人,雇請的辭退,家生子徑直打一通闆子發配姑蘇莊子;柳姨娘與那清客,被黛玉命人打斷了雙腿丟出城外,任其自生自滅。

  如是一番狠手,林家頓時上下整肅。

  這期間黛玉又與孫姨娘照料林如海,打理官面上的往來……如今是政和十年五月,黛玉不過十一歲出頭,尋常富貴人家的女孩,這般年歲方才入得閨閣,每日家不過是耍頑遊樂,又哪裡會這般勞心勞力?

  偏生黛玉咬牙撐了下來。
她自是知曉,林家這一支隻父親林如海與她兩人,父親病重不能視事,那便隻能她來硬撐。

  到得四月裡,黛玉做主請了名醫徐大業,林如海病情好轉。
她方才松了口氣,姑蘇的親戚便尋了過來。

  對待姬妾、清客、下人,黛玉自是狠得下心來。
奈何對待這般親戚,宗族禮法當頭,任黛玉再如何惱恨,父親不開口,她便隻能忍耐下來。

  二伯林滄,堂兄林煜,前者每日家噓寒問暖,打的什麽算盤,黛玉如何不知?
怕是隻待父親林如海一死,二伯便會將其家中產業盡數卷走;那堂兄林煜更不是個省油的燈,十日裡倒有七日住在那小秦淮河上,且打著林如海的名義,私下也不知做了多少醃臢事!

  黛玉趁著林如海清醒時幾次勸說,奈何林如海雖知曉了,卻始終不曾與二伯翻臉。

  黛玉聰慧,哪裡不知父親顧慮?

  父親一死,黛玉便成了孤女。
按此時規矩,家產自是要收歸族裡,黛玉交由族裡撫養。
待長成嫁人,不過出一份嫁妝罷了。

  林如海不翻臉,自是怕黛玉被族人苛待。
黛玉為此暗自哭了幾回,隻恨自己無用,不能生做男兒身頂門立戶。
她於佛道並不信重,私下裡卻不知幾次向漫天神佛求助,保佑父親病情好轉,希冀有人能幫她一把。

  璉二哥中間倒是來回一遭,雖頗為關切黛玉,卻對其家事愛莫能助。
轉頭與那林煜起了齟齬,便又去了金陵。

  黛玉心下悲切,不知還能指望上誰。
午夜夢回,兩次夢見儉四哥,卻也知儉四哥不是神仙,這般家務事怎好胡亂摻和?

  不意,儉四哥竟真真兒的來了!
非但來了,還做了黛玉想做卻不能做的事兒!

  眼看著堂兄滿口鮮血說不出話來,黛玉隻覺心下無比暢快!
一雙似泣非泣的眸子裡滿是晶瑩,恨不得如今就湊過去,哪怕不能做什麽,便是搖旗呐喊、擂鼓助威也是好的。

  卻見二伯林滄聽聞儉四哥的名號,面上頓時一僵。
林家世居姑蘇,雖沒了爵位,敗落了,卻也在姑蘇樹大根深,親朋故舊無數。

  這一、二月間水泥務攪得江南震動,無數士紳為謀一分股子而私下奔走,林家又如何不知?

  林滄情知,面前這位少年官人可是紅得發紫啊!
前有京師水務,如今又有西山水泥務,單隻憑一人之力就為聖人堂堂正正搜斂了兩千多萬兩銀錢,且掏錢的士紳、大戶無不對其交口稱讚。

  莫說隻是打了自己兒子一頓,便是打殺了又如何?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聖人起了殺心,朝堂諸位公都得攔將下來……開玩笑,沒了李財神,這大順朝廷豈非又要過苦日子?

  得知這面前的少年官人便是李惟儉,林滄心中氣勢頓時就矮了半截。
饒是如此,依舊強撐著開口道:“李大人不問青紅皂白,上來便動手,可是不將我姑蘇林家放在眼裡?

  本道李惟儉還要辯駁幾句,不想其笑著點點頭,說道:“老先生說的是,什麽姑蘇林家……本官還真不曾放在眼中。
這名帖拿好,老先生不妨讓本官見識見識?

  “你——”林滄自知招惹不得李惟儉,隻氣得渾身發抖,丟下一句話‘咱們走著瞧’,一甩衣袖,竟連親兒子都不管,邁步就走。

  那林煜雖橫行霸道慣了,卻也能看出眉眼高低來。
眼見林滄竟這般就走了,心知面前這少年官人招惹不得,隻得灰溜溜爬起來,一邊吐著血,一邊灰溜溜走了出去。

  李惟儉目視父子二人出了正房,轉身抄起桌案上的名帖,擡眼瞥見目光瑩瑩的黛玉,便笑著道:“妹妹家的親戚記性好不好?
也不知出了門兒還記不記得我是誰。

  黛玉面上綻出笑容來,說道:“儉四哥名號不顯,二伯上了年歲,料想記差了也是有的。
”說著,她行了兩步上前瑩瑩一福:“儉四哥。

  “妹妹。
”李惟儉笑著拱手。

  黛玉起身,忍著心下喜悅,扯了孫姨娘道:“儉四哥,這是孫姨娘。

  那孫姨娘看年歲不過二十七、八,此時也笑著道:“儉……,我是見過李大人兩回的。

  李惟儉趕忙道:“姨娘客氣了,我與鹽司是忘年交,自是隻序年齒,姨娘稱我儉哥兒就好。

  “哎,儉哥兒快坐,來人,上茶!
儉哥兒快坐,這會子老爺方才安睡……儉哥兒何時到的揚州?

  李惟儉撩開衣袍施施然落座,笑著說道:“昨兒夜裡到的,想著晚上不好攪擾,這才在驛館歇息了一宿,趕早上來瞧鹽司。

  “可曾用了早飯?

  “來的匆忙,倒是囫圇吃了一口。

  那孫姨娘嗔道:“驛館的飯食如何入口?
正好姑娘也沒用,先陪儉哥兒坐坐說說話兒,我去催廚房多弄幾樣菜。

  孫姨娘說過了,便領著個丫鬟下去安排了。

  廳堂裡,隻餘下黛玉與李惟儉,再有便是晴雯、紫鵑、雪雁三個丫鬟。

  李惟儉略略觀量黛玉,許是大半年不見,便見黛玉身形抽條,長高了不少,身子也瘦弱了許多。
心下不禁一揪,出言道:“妹妹看著清減了,這幾個月可還好?

  黛玉搖了搖頭,道:“都還好。
”便是不好,她這會子也不想說。
略略掃量李惟儉,見其面色黝黑了幾分,愈發有棱角,黛玉便道:“儉四哥瞧著也清減了。

  李惟儉頷首道:“三個多月,先去廣州,又北上蘇州,錯非被一些事絆住,我早就來瞧妹妹了。

  黛玉雖處內宅閨閣,可一則有報紙得聞天下事,二則其父親朋故舊不時來訪,總會帶來一些訊息,因是倒是大抵知道李惟儉此番辦了好大的事。

  黛玉便說道:“儉四哥皇命在身,總是要先緊著差事。
我這邊廂又沒旁的事兒……”

  黛玉話中言不由衷,李惟儉又哪裡聽不出來?

  丫鬟奉上香茗,李惟儉捧在手中說道:“妹妹聰慧,家中事務料想難不住,可總有些蒼蠅不好下手……剛巧,妹妹不好料理的,我來料理就是了。

  “此番,還是多虧儉四哥了。
待父親醒了,此事自有我去分說。

  李惟儉擺手道:“不過是不知哪兒竄出來的阿貓阿狗,打發了就打發了,料想林鹽司也不會因此與我計較。
”頓了頓,李惟儉瞥向一旁兩個丫鬟。

  紫鵑低眉順眼,那雪雁卻滿臉喜色,一雙眼睛眨啊眨的,欲言又止。

  李惟儉便道:“雪雁,你家姑娘這些時日飲食如何?
舊症可曾犯了?

  雪雁立馬告狀道:“儉四爺不知,姑娘回來路上就病了一遭。
臘月尾回了揚州,老爺又病了,家中仆役、清客都想著謀算好處,姑娘拖著病體下狠手一一處置過,這烏煙瘴氣方才為之一清。

  可四月裡二老爺又帶著煌大爺上了門,四下擺長輩的譜,處處刁難姑娘,姑娘氣得夜裡——”

  “誰要你多嘴的?
”黛玉赧然道:“都是親裡親戚的家務事,我能處置的。
儉四哥不用聽雪雁嚼舌……”

  李惟儉放下茶盞溫言道:“在我想來,能處得來的方才算親戚,相處不來,彼此不親,又算什麽親戚?

  黛玉心下頓時熨帖,她便是這般想的。

  就聽李惟儉又道:“妹妹莫管了,左右伱那二伯近來家中就會有事,過幾日就回去了。

  黛玉哪兒聽不出來弦外之音?
略略憂心道:“儉四哥……”

  “無妨,我有分寸。

  黛玉擡起眼簾,深深看了李惟儉一眼,便沒再多說什麽。

  其身後的雪雁見此,不禁抿嘴露出了兩枚小虎牙;晴雯隨在李惟儉身旁,見此情形哪裡還不明了?
她與黛玉雖接觸不多,卻也極得意這般性子的主母,因是便也噙了笑意。

  略略靜謐須臾,孫姨娘回返。
其後跟著幾個丫鬟,端著餐盤,內中是為二人預備的飯食。

  李惟儉起身謝過孫姨娘,落座後招呼道:“妹妹也陪我用一些?

  “好。

  黛玉這會子心中鬱結吐出大半,也感饑餓,隨李惟儉用了一碗粥,兩個小巧包子,許久不曾吃這般多,一時間竟有些撐。

  便在此時,內中忽而傳來咳嗽聲,孫姨娘緊忙進到內中查看,隨即打發丫鬟來喚:“李大人、姑娘,老爺醒了。
聽聞李大人登門,老爺刻下就要見李大人。

  ……………………………………………………

  偏廳裡。

  吳海寧陪著笑,搶過小吏奉上的茶水,先行擺到程噩面前,腆著臉笑道:“哨總喝茶,嘿嘿。

  程噩心下膩煩,端起茶盞來撇去浮沫。
就聽吳海寧道:“哨總,要不您老再給說說,當初青海那一仗是怎麽打的?
實不相瞞,也就是生得晚了,放漢朝那會子,憑我這本事,就算比不得衛青、霍去病,好歹也能跟李廣過過手……”

  “呸,就你?
還李廣?
”程噩忍不住了,起身薅住其後領,一把將其提了起來,叱道:“渾身上下沒二兩肉,你哪隻眼睛瞧自己比得過李廣的?

  吳海寧撇嘴道:“不是……哨總,這打仗比的是腦子,動刀動槍那是大老粗乾的活計。
你看韓信,能打得過樊噲?
再看諸葛亮比得過關羽?
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啊。

  “滾滾滾,再聒噪小心我叫幾個人好生操練你一番。

  吳海寧雙腳落地,兀自不肯罷休,說道:“再說如今打仗比的是誰火銃放的準,不是跟您吹啊,我可是跟著我家老爺放過火銃的,百步開外,十中六!

  程噩罵道:“你還有臉說?
用的是新式火銃,換個姑娘家都能十中六!

  吳海寧正轉動心思哄騙程噩,忽見外間狼狽行來一老一少。
老的那個滿臉陰沉,少的那個滿嘴都是血。

  吳海寧眨眨眼,說道:“喲,這是咬舌頭了?
哨總可知,咬舌頭不能自盡,我家老爺說的。
誒?
這倆人瞧著是從內宅出來的,這一嘴血是怎麽弄的?

  吳海寧是個好打聽的,丟下一句話,皮猴子已然摸到內儀門前,與守門的仆役嘀嘀咕咕一番,又撞見餘管家,說過一會子話轉頭摸著下巴尋思著行了回來。

  到得偏廳裡,吳海寧樂滋滋道:“方才那位一嘴血,竟是我家老爺動的手。

  程噩眉頭一皺,霍然起身:“這是活膩歪了啊,什麽來路?

  程噩武毅鎮出身,這可是忠勇王的老底子。
出發前忠勇王親自交代過,這一哨弟兄死絕了,也須得全須全尾的護著李惟儉回來。

  這一路上程噩小心戒備,好在順風順水,一直不曾遇到什麽麻煩。
到了江南繁華之地,程噩方才松快了幾分,不想就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就聽吳海寧道:“說是林鹽司的本家兄弟。

  林鹽司的本家兄弟……這就不好動手了。
那林鹽司可是簡在帝心的人物,轉念一想,程噩又覺得不對:“李大人與林鹽司鬧起來了?

  “這倒不是——”吳海寧三言兩語將從餘管家處掃聽來的消息說了。

  程噩聽罷頓時心下鄙夷:“敢情是吃絕戶的,活該挨揍。

  吳海寧拱拱手道:“哨總,煩請借幾個弟兄壯壯聲勢。

  程噩蹙眉道:“莫要打死了人。

  吳海寧樂了,說道:“打死人?
用我家老爺的話說,打人太過低級。
要對付那二人,一封名帖足以,何必髒了弟兄們的手?

  程噩將信將疑,可到底還是打發了兩名禁軍隨行。
吳海寧帶著人出了鹽司衙門,徑直朝著揚州府衙尋去。

  揚州府衙距離鹽司衙門不遠,過了通泗橋便是。
吳海寧領著兩名禁軍到得衙門口,兩名門子搭眼瞥見荷槍實彈的禁軍,頓時不敢怠慢,分出一人上前迎候:“這位……小公子,不知有何貴乾?

  “辛苦辛苦,”吳海寧拱手道:“敢問衙門裡管錢糧的幕友高姓大名啊?

  那門子道:“不敢稱辛苦,大老爺手下管錢糧的幕友姓曲。

  吳海寧掏出一張名帖遞將上去道:“我家老爺乃是二等男、內府會稽司郎中李諱惟儉,此番在下有事與曲幕友相商。

  門子雖不知李惟儉是誰,可聽聞其有爵位在身,又哪裡敢簡慢?
一邊讓門子去內中通傳,一邊將吳海寧讓到偏廳等候。

  吳海寧落座偏廳,不過等了須臾,便有一五十開外幕友滿面堆笑地尋了過來。

  遙遙便拱手道:“誒呀,今兒一早就被喜鵲吵醒,還想著哪兒來的好事兒呢,不料竟應在了此處。
小哥請了,在下曲宗說,如今為大老爺打理錢糧。
府尊聽聞李郎中過揚州,本想今日放衙邊去拜訪,不意竟讓李郎中打發人先登了門。

  吳海寧趕忙起身笑道:“曲幕友客氣了,我家老爺此番為看望林鹽司而來,實在不想驚擾地方,這才沒聲張。
原也是想看望過林鹽司之後再來拜訪府尊的,哈哈,可說是與府尊大人想到一處了。
哈哈……哦,在下吳海寧,如今隨著我家老爺辦差。

  “原是吳小哥,吳小哥快坐。
來人,上好茶,就用我那碧螺春!

  須臾光景,仆役奉上茶水,二人寒暄已過。
吳海寧便道:“實不相瞞,我家老爺如今還在林鹽司府上,卻生生慪了一肚子氣。

  曲宗說大驚:“何人敢惹李郎中?

  吳海寧當下添油加醋,將林家那父子二人的德行訴說了一遍,聽得曲宗說不住地搖頭罵道:“不當人子,實在是不當人子!

  嘴裡這般罵著,曲宗說心下樂開了花。
鹽司與地方互不統屬,甚至因著密奏之權,地方上對鹽司頗為敬畏。
林如海病重,府尊不過是盡了同僚本分,去看望過一遭罷了。

  可那李惟儉不同啊,那可是李財神啊!

  到得江南不過一、二月便攪動風雲,生生憑空造出來個價值三千萬兩的水泥務!
士紳對其交口稱讚,蘇州府也因此富得流油!
如今那莊有恭不過新官上任,就操弄百萬兩銀錢,聲稱要將蘇州各地盡數修了石塘。

  府尊大老爺聽聞之後很是酸了一陣,暗罵那莊有恭走了狗屎運。
士紳拿李惟儉當財神,可這些地方官可是拿李惟儉當進身之階啊。

  用膝蓋琢磨也知道,那石塘修起來,從此蘇州上下抗洪澇的能力大增,且圩田無數,考評定然是上等。
說不得莊有恭隻做一任知府,就得升入朝堂。

  揚州知府在此地轉圜兩任,如今離任在即,正發愁下一任到何處任職呢,若有李惟儉這財神爺護持著,說不得就能平步青雲!

  交好李惟儉,就算如今用不上,說不得來日就能用上呢?
揚州繁華不下蘇州,又是運河交匯之地,辦個水泥務不過分吧?

  是以得知李惟儉到此,府尊先是高興了一陣,隨即又發起了愁。
換做尋常官員過路,送上一些程儀便是了,可人家李惟儉不差錢,又豈會瞧得上那千八百的銀錢?

  不送銀子,送別的的話……也不知人家喜好啊。
方才曲宗說剛提議,說李惟儉年少,這少年之人或許不貪財,可就沒有不好色的。
府尊大為意動,正琢磨著送個唱曲的歌姬呢,這李惟儉的手下就送上了門。

  林滄、林煜得罪了李惟儉?
得罪的好啊,上趕著尋不著賣好的機會,這倆活寶就給府尊送來了。

  曲宗說頓時肅容道:“此等不仁不義之輩,我曲某人羞於與其為伍!
吳小哥回去轉告李郎中,此事府尊定要給李郎中一個交代!

  吳海寧裝模作樣道:“這……會不會太麻煩府尊大人了?

  “哪裡的話?
區區小事,不消府尊發話,鄙人手書一封,便讓這二人在這揚州城一日也待不下去!

  “誒呀,這下我家老爺定然消氣了。
曲幕友如此精乾,來日前程不可限量啊。

  那曲宗說笑道:“小哥這般年歲就隨著李郎中走南闖北,小哥方才是前途無量啊。

  二人相視大笑,吳海寧這才道:“如此,在下回去就與我家老爺說。
若今日不得空,明日必登門拜訪。

  “好說好說。

  ……………………………………………………

  鹽司內宅。

  李惟儉隨著孫姨娘入得內中,先是嗅到濃鬱的冰片味兒,繼而又從中嗅到了硝石味兒與湯藥味兒。

  床榻上靠坐一人,身形枯槁,面黃肌瘦,李惟儉仔細看了兩眼方才認出是林如海,當即心下就是一揪!

  入京師前兩度造訪,林如海於他有提攜之恩,怎麽料不到,不過區區一載,再度重逢他卻成了這般情形。

  林如海好似極為痛苦,面上強擠出一抹笑來,握了黛玉的手,偏過頭去道:“我無妨,玉兒先在一旁坐了,我與複生說兩句話。

  “是。
”黛玉蹙眉在一旁凳子上落座。

  又有丫鬟搬來凳子,李惟儉上前拱手:“鹽司,怎會如此啊?

  林如海苦笑:“時也命也……徐大夫說我年輕時傷了腎,這才坐下病竈,如今卻已積重難返了。

  林如海雖偏過頭去說話,李惟儉卻依舊嗅到了濃重的尿騷味兒,這味道自是來自林如海的嘴裡。

  李惟儉二世為人,見識自是有的,略略思忖便知道,林如海完了!
這是尿毒症啊!

  莫說是如今,便是放在他前世,這也是不治之症,隻能靠著血液透析維持,不然就隻能換腎。

  這般年頭連透析都做不到,更遑論換腎了。

  “鹽司——”

  林如海笑道:“上回復生還順杆爬,腆著臉叫我叔父,怎地如今卻見外了?

  “林叔父,我略通岐黃之術,叔父這病竈隻怕須得靜養。

  林如海道:“如今不就是靜養?
辭表上了幾回,奈何聖人皆不準。
我怕是隻能死在任上了。

  “爹爹——”

  黛玉出口阻攔,林如海卻搖頭道:“生死有命,我等凡俗又豈能幸免?
我如今多說說,也免得玉兒來日感傷。

  他這般說,黛玉頓時紅了眼圈兒。
林如海歎息一聲,看向孫姨娘:“玉兒也累了好些時日,你帶她下去歸置,我與複生說幾句話。

  孫姨娘應下,勸慰著黛玉起身走了,內中便隻餘下林如海與李惟儉,連伺候的婢女都被打發得遠遠的。

  林如海家中列候,本是勳貴之後。
奈何傳到他這一代,爵位便降沒了。
原本林家會與其他這般勳貴一樣,淹沒在歷史車輪之中。

  可偏生大房出了個林海!
他自幼苦讀,十七歲中秀才,二十一歲中舉人,與賈敏完婚後又中了進士。

  此後為聖人賞識,先為翰林編修,後為侍講,又任江南提學,隨即任巡鹽禦史。
官路順遂,可謂平步青雲。

  錯非這場要人命的病,來日遷轉一方督撫,十數年後宣麻拜相,官居一品也是尋常。

  奈何,如今這些都成了虛妄,他……就要死了。

  臨死之際,方知萬事皆空,唯獨放不下女兒黛玉。

  日暮千星現,鯨落萬物生。

  林家大房後繼無人,唯獨剩下個孤女,那些親裡親戚便紛紛撲將上來,想要撕咬下最肥美的一塊肉。
不論是出於世情,還是宗族禮法,林如海自知保不住家產,大抵隻能保住賈敏的嫁妝。

  他再四下添一些,總不能苦了女兒。
可將玉兒托付誰人之手,林如海輾轉反側,始終拿不定主意。

  賈家已顯敗落之相,賈母在,還能略略維系;隻待賈母過世,便是聖人不出手,榮國府也會分崩離析;林家別房後繼無人,這些年不過是仰仗著林如海的聲威過活。

  他死之後,林家沒落的隻怕比榮國府還要快!

  這般思量,好似托付給榮國府才是最好選擇。
黛玉也曾說過,賈母對這個外孫女極好。
林如海仔細問過吃穿用度,黛玉一一說了,林如海始終挑不出錯漏來,卻林如海本心覺著,隻怕女兒還有隱瞞。

  剛好李複生在榮國府借住了大半年,料想其最為知曉其中內情。
因是林如海這才支開旁人,獨留下李惟儉說話。

  李惟儉思忖著道:“林叔父,票鹽法——”

  林如海搖頭道:“與我無關了。
引鹽也好,票鹽也罷,都與我無關了。
複生,我如今唯獨不放心玉兒。

  李惟儉頷首道:“叔父說的是。
我雖能為不大,但若妹妹有事,必傾盡全力——”

  “複生,”林如海打斷道:“玉兒在榮國府,過得到底如何?

  “啊?

  林如海死死盯著李惟儉道:“我問玉兒,她隻說一切都好;問了雪雁,卻見其閃爍其詞。
我要死了,還請複生據實相告!

  說話間林如海竟朝著李惟儉拱手!

  李惟儉哪裡敢受?
緊忙起身避過:“叔父放心,我此番定然句句屬實,若有虛假,願遭雷殛!

  “好,好,複生快坐。

  李惟儉緩緩落座,思量著說道:“叔父,林妹妹在榮國府,吃穿用度自是極好的。

  “旁的呢?

  李惟儉苦笑道:“到底不是自家,寄人籬下,又哪裡不會受氣?
寶玉被老太太、太太寵溺著,最是橫行無忌。
素日裡雖與林妹妹交好,可發了性子……嗯,許是這會子還小,待過上幾年就好了。

  林如海頓時皺起眉頭來。
賈璉護送黛玉到得揚州,送上了賈母親筆書信。
內中言語,似有意撮合寶玉與黛玉。
都說寶玉銜玉而生,極是鍾靈毓秀,卻從無人說起寶玉性情。

  面前的李惟儉少年老成,從不口出妄言,且此時問過玉兒便知真假,李惟儉沒必要扯謊。
這般看來,此事大抵是真的了。

  就聽李惟儉又道:“因著寶玉總與林妹妹鬧別扭,有一回還摔了那通靈寶玉,這太太心中便有些不待見林妹妹。

  “還有此事?

  林如海眉頭鎖得愈發深了!
若黛玉嫁了寶玉,那王夫人便是當家婆婆,婆婆不待見兒媳,自家女兒又是個心思敏銳的,隻怕就要終日以淚洗面!

  這般看來,這婚事隻怕不妥。

  思忖一陣,林如海又道:“旁的且不說,這寶玉性情如何,複生據實說就是了。

  “是,寶玉有些紈絝習性,這本尋常。
可許是自小便被老太太與太太護著,每每惹了禍,便有旁人收拾首尾,積年累月下來,這性子就——”

  就什麽?
隻怕是半點擔當也無!

  李惟儉壓低聲音道:“去年寶玉與丫鬟戲水,老太太就惱了,將那叫碧痕丫鬟攆了出去。
寶玉倒是鬧了一場,可被太太嚇唬一通,轉眼就忘在了腦後。
數月後偶然得知,那碧痕有家不能回,隻得去了那半掩門的醃臢處做營生。

  林如海歎息著搖頭道:“這般性情,隻怕不是丈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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