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抽打
丟下吳鍾拄著白蠟杆子一個人兒在那兒迷茫,李惟儉快步到得左近,卻又不湊上前,隻隨在一眾官吏身後。
大司空古惟嶽滿面堆笑,與這個言談兩句,與那個頑笑一番,隨著其緩緩走動,兩側官吏左右排開。
古惟嶽這才瞧見李惟儉,當即停下步子,虛指點了點李惟儉,笑罵道:“李複生,本官錯非與你老師言說一番,你是不是還躲著我不見?
”
李惟儉笑著上前,拱手道:“大司空言重了,這不離著五月底還有些時日嗎?
”
古惟嶽瞧著他那無賴勁頭,搖頭苦笑道:“本官還是小覷了複生啊,早知複生這般大能為,如何輪到嚴希堯收你為徒?
伱且說說,嚴老西是不是耍手段逼迫與你了?
不用怕他,本官自會為你做主。
”
李惟儉忙道:“恩師於我有點撥、引薦之恩,並無逼迫。
”
“不說實話,本官還不知嚴老西是什麽性子?
罷了,你既不樂意,那此事便作罷。
”邁步前行,古惟嶽道:“兩月有餘,料想複生已有所得,正好今兒欽天監也給出了射程表,兩廂對照一番,取其優者配發軍中。
”
李惟儉拱手應下,隨著古惟嶽一路前行。
欽天監大小官吏早已恭迎上前,古惟嶽對這幫大爺可就沒那般客氣了,略略撂下幾句話,便讓李惟儉與欽天監各自呈上射程表。
李惟儉早有準備,當即將射程表奉上。
涼棚撐起,大司空古惟嶽施施然落座,將兩份射程表並列一處,左瞧瞧、右看看。
這仰角較低時,二者相差無幾;待仰角高了,距離越遠,二者差得越多。
李惟儉那射程表裡還將公式列在其上,古惟嶽實學造詣極高,代入公式寫寫畫畫計算一番,當即連連頷首。
待再看向欽天監給出的火炮射程公式,頓時皺起了眉頭。
冷哼一聲:“換湯不換藥。
”古惟嶽隨手將欽天監的射程表丟給一旁小吏,說道:“且拿給炮手,命兩門炮照著四百、六百、八百、一千步,各打十炮。
”(注一)
小吏接了射程表領命而去。
不待那邊廂炮聲響起,古惟嶽親自起身,跑到左側兩門火炮前,同樣立了四處靶子,命幾名炮手各打十炮。
一時間試射場裡炮聲隆隆。
因著要給火炮散熱,這幾門炮沒用急速射,隻大抵兩分鍾一發,朝著靶場裡的靶子轟擊。
一眾圍觀人等眼中,起初那四百步靶子二者無甚區別,都是半數炮子上靶。
待過了八百步,這差距就顯出來了。
一朝李惟儉的射程表,兩門炮打八百步靶子尚且有三成命中率,而依照欽天監的兩門竟隻能靠著跳彈來命中;待到得一千步,欽天監的兩門炮十不中一,而這邊廂的兩門竟然還剩下將近兩成命中率。
試射場裡一眾官吏竊竊私語,幾個欽天監大老爺嘀嘀咕咕,待看向李惟儉時紛紛怒目而視。
尤其當中一個西夷,嗚哩哇啦嚷嚷半晌,瞧那意思,若沒人攔著隻怕就要過來找李惟儉的麻煩。
吳鍾眼瞧著不對,趕忙擋在李惟儉身前,生怕那西夷衝過來傷了李惟儉。
卻不料,方才站定便被李惟儉扒拉到了一旁。
“公子?
”
“你擋住我了。
”
吳鍾攥著雙拳道:“俺這不是怕那西夷傷了公子嗎?
”
李惟儉哭笑不得,下巴衝著那西夷揚了揚道:“就這身形,讓他一條胳膊都算是欺負他。
”
吳鍾瞧著那西夷瘦瘦小小還不如李惟儉身量高,撓頭退在一旁:“也是啊。
”
吳鍾訕訕退在一旁,又翹著腳瞧著四門火炮接連放炮。
欽天監那兩門放的快,這會子都打了一多半了,李惟儉這兩門校射起來頗為繁瑣,因是便慢了許多,瞧著不過打了三成炮子。
眼見雙炮齊發,再次命中那兩丈長、一丈高的木質靶子,吳鍾合掌讚道:“公子似乎勝了!
我瞧欽天監那兩門炮半晌也打不著靶子。
”(注二)
李惟儉面上噙著笑,卻搖頭道:“這可就不好說了。
”
吳鍾道:“公子何必過謙?
明明就是公子的法子好。
”
李惟儉笑著搖頭不語。
他心中已然生出不妙之感。
他給出的射程表自然比欽天監的準確許多,可比照欽天監的射程表也過於繁瑣了一些。
以至於炮手放炮之前須得先行測量風速,而後照著射程表去找火炮所需調整的角度,再放適量的火藥,如此一來怎會快得起來?
且兩軍對壘,火炮對射比的是單位時間裡的炮子投射量與準確性,快而偏於慢而準,這二者誰優誰劣,這卻見仁見智了。
又過了好半晌,四門火炮盡數打完了炮子,小吏點算了命中率呈上案頭,讓大司空古惟嶽評判。
古惟嶽略略掃了一眼,乜斜一眼幾個惴惴不安的欽天監官吏,冷聲道:“爾等且自己看,一千步外十不中一,爾等忙碌數月就給本官這等射程表?
”
幾名欽天監官員嘀咕一陣,當即有一綠袍官員上前施禮,說道:“大司空,非是我等不盡心,奈何我等列出射程表時須得斟酌的太多,一則要快而準,二則要方便炮手查閱、牢記,這才簡略了許多。
”
瞧了李惟儉一眼,又道:“如李秀才這般繡花也似,不待發上幾炮,隻怕敵軍已然衝上陣前了。
”
古惟嶽為色稍霽,道:“算你有些歪理。
”沉吟了下,看向李惟儉:“複生可有說法?
”
李惟儉笑著拱手道:“學生並無說法,全憑大司空做主便是。
”
古惟嶽面上現出為難之色,撫須道:“本官也不知該如何評判,待本官將此事遞上禦案,讓聖人定奪吧。
”
眾人齊齊拱手應是,隨即恭送大司空回衙。
古惟嶽臨行點過李惟儉,撫慰道:“複生莫要多想,事涉軍陣,總要多思量一些。
你那射程表,總歸是比欽天監的要強上許多。
”
李惟儉笑著,好似渾不在意道:“學生並未多想。
本就是大司空交代下來的差遣,能得大司空誇讚已是心滿意足了。
”
“如此就好。
”古惟嶽繞有所指道:“以複生如此心性,來日必有所成。
不過複生年歲還小,尚且看不分明風色,總要堪磨一番才是。
”
古惟嶽說罷上了軟轎,李惟儉佇立原地目送古惟嶽的軟轎漸行漸遠。
身旁吳鍾說道:“公子,俺瞅著大司空極為信重公子呢。
”
李惟儉面上笑笑,道:“走,咱們也回吧。
”
信重?
哪裡信重了?
什麽叫‘看不分明風色’?
不過是因著李惟儉的老師是嚴希堯,而嚴希堯又與新黨決裂自成山頭,古惟嶽作為新黨二號人物,哪裡肯讓嚴希堯的學生出了風頭?
這話是暗戳戳的敲打李惟儉,若李惟儉轉換門庭,這射程表自然就會定下了。
李惟儉心中不由得冷笑,今日他若是因此轉換門庭,信不信來日老師嚴希堯打壓自己時,這古惟嶽定然在一旁袖手旁觀?
三國‘滅爸’呂奉先前車之鑒,李惟儉又哪裡會犯下這等沒腦子的錯兒?
他領著吳鍾,會同吳海平,登上馬車回返京師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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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寶玉書房綺霰齋。
先生葉東明眼見到了午時,起身自去用飯點,書房內隻餘下寶玉、秦鍾二人。
寶玉學實學不過兩天,先前被李惟儉幾個趣味小實驗引發的興趣迅速消散。
昨兒求了賈母,說孤零零一個人上課實在無趣,便求著讓秦鍾一道來學實學。
賈母心疼寶玉,當即應允。
今兒一早,寶玉便打發小廝將秦鍾請了過來。
二人上了一個時辰的課,這會子實在無趣的緊。
秦鍾便道:“這勞什子實學,比四書五經還要難讀。
”
寶玉苦著臉道:“我哪裡知道這般難懂?
”探手指了指紙張上的符號,說道:“這般瞧著鬼畫符也似,真真兒是難為人。
”
秦鍾氣悶道:“我明兒不陪著你了,還是私學裡好頑些。
”他卻想著,那薛蟠去了金陵奔喪,至今還不曾回返,那香憐、玉愛這會子正與他打得火熱,每日家不知生出多少樂趣,哪裡像是在此這般無趣?
寶玉連連求告:“好人,你且多陪我幾日,待來日我求了老祖宗,總要換個有趣些的先生。
”
不待秦鍾答話,小廝茗煙提著兩個食盒回返,卻是將二人的午點帶了回來。
食盒鋪展開來,二人正要開吃,守在一旁的茗煙隔著窗子瞧見一行人行來,掃量一眼便道:“寶二爺,寶姑娘來了。
”
“寶姐姐怎地來了?
”寶玉放下糕點迎在門前。
寶釵面上噙著笑意款款而來,到得近前說道:“剛好午間熬了飛龍湯,我就想著給寶兄弟帶來一盅。
鶯兒。
”
寶釵看向身旁的丫鬟,鶯兒便將食盒擺在桌案上,自內中取出兩盅來,掀開蓋碗,頓時鮮香四溢。
寶玉便笑著道:“寶姐姐有心了,快坐,咱們且說一會子話兒。
”
寶釵笑著與秦鍾招呼一聲,這才落座。
四下掃量一眼,寶釵禁不住問道:“寶兄弟這兩日學得如何了?
”
寶玉頓時蹙眉道:“莫提了莫提了——”順手將那紙箋取過來擺在寶釵面前:“——寶姐姐且看,這般鬼畫符瞧著好似請神捉鬼一般,豈是好人能看懂的?
這實學,真真兒不是人學的。
”
寶釵面上不變,笑著勸慰道:“寶兄弟才學了幾日,許是還不曾入巷。
早先我可是聽儉四哥說過,這實學要記的東西不多,可謂一通百通,無需研讀經義那般死記硬背。
寶兄弟天生聰慧,隻待用心幾日,料想定有所得。
”
寶玉面上不虞,寶釵察言觀色,便不再多說,起身笑道:“那寶兄弟且用著,我先回去了。
”
“嗯。
”
寶玉隻應了一聲,卻是連起身都欠奉。
二人用過午點,略略休憩了一番,那葉東明便負手回返。
茗煙連忙將桌案拾掇了,葉東明操著一口西南官話,讓二人將上午留的題目交上來。
這葉東明實學水準還是有的,奈何從未教導過學生,第一日出了張卷子讓寶玉去做,見其已然會了加減乘除,當即便開始教導代數。
頭一天還是一元一次,待到了今日多元不說,連平方都出來了。
且用的不是希文字母,而是用‘甲乙丙丁’做指代,一道題目寫將起來,遠遠敲過去可不就是鬼畫符?
看過二人所做題目,葉東明眉頭緊鎖:“方才講過的,怎地又做錯了?
此題該當這般破解——”
他在其上雲山霧罩的講著,下頭寶玉聽得兩句就沒了耐性,先是擺弄手中的鉛筆,過得一會子,眼見一旁的秦鍾瞌睡,他便莞爾一笑,悄然探手卻解秦鍾的汗巾子。
秦鍾犯了食困,迷迷糊糊間便覺有人解了自己汗巾子,他心下隻道這會子還在私學裡呢,當即便嘿然道:“小蹄子,才一日就忍不了啦?
”
也是趕巧,偏生刻下葉東明講罷了題目,將秦鍾所言聽了個真切。
葉東明當即面色一遍,一拍桌案喝道:“秦鍾,起身!
”
秦鍾被喊醒,趕忙站起身來。
可那汗巾子卻被寶玉給解了,他方才起身,那褲子就滑落下去。
秦鍾慌忙矮身遮掩,葉東明瞠目,隻覺得眼睛裡進了不乾淨的東西。
秦鍾急了,連忙催著寶玉:“快把汗巾子還我!
”
葉東明腦子嗡鳴一陣,頓時氣血上湧,胡子一抖一抖道:“不成體統,不成體統!
你二人且上前來!
”
秦鍾這會子也反應過來,他情知自己能混跡榮國府,全靠著寶玉。
因是連忙辯解道:“先生,此事無關寶玉,全都是我——”
“你夢中還會自行解了汗巾子不成?
少聒噪!
”
葉東明扯了秦鍾的手,抄起戒尺來重重抽了十下,直把秦鍾抽了個眼淚汪汪。
寶玉還在發怔,葉東明已然行到其面前。
寶玉擡頭,面上帶著不解。
尋常賈政教訓他,都是教訓他身邊兒的小廝、隨從,極少教訓到寶玉身上。
卻不料這葉東明根本就不理會大戶人家的規矩,扯了寶玉的手就抽,隻三下,那寶玉便鬼哭狼嚎起來。
注一:一步,兩跬一步,大約1.5米。
另:此十斤炮數據截取自12磅拿破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