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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華彩》第284章 潑醋

紅樓華彩 肥鍋鍋 10188 2024-05-09 10:05

  第284章 潑醋

  賈母吩咐了,鴛鴦便笑著應下。

  內中一應人等,都笑吟吟看向寶釵,薛姨媽就道:“我的兒,老太太這般疼你,過後兒可得好好孝敬了。

  寶釵笑著嫻靜應下,心下卻不以為然。
她自是知曉老太太三番兩次冷嘲熱諷,就是存心要將薛家趕走。
賈母心下不待見她,她又變不成黛玉、湘雲乃至探春的性情,若果然學了那三者,隻怕又要惡了姨娘王夫人。

  與其如此,莫不如抱緊王夫人,左右老太太年事已高,說不得什麽時候就不管事兒了。

  因是寶姐姐心下極不以為然。

  眾人在蘅蕪苑略略盤桓,出來便聽聞唱詞聲遙遙傳來。
賈母就笑問:“鳳丫頭,可是你安排的戲班子來了?

  王熙鳳就道:“老祖宗,我不過請了耍百戲的來,想著咱們家養著十二個小戲子,每日家排演不綴,總要演上幾出才是。

  “正是,”賈母擡眼觀量了下天色,便道:“天近午時,儉哥兒也估摸著快來了吧?

  王熙鳳就道:“估摸著差不離,我看咱們不如先去凸碧山莊,吃些茶點,說不得過會子儉兄弟就到了呢。

  賈母應下,又道:“是了,險些忘了,尤氏怎地沒來?

  王熙鳳就道:“老太太不知,方才那會子她家二姐、三姐聯袂而來,這會子想是姊妹三個在說話兒呢。

  賈母眼見再無缺漏,便笑呵呵應下,領著眾人往凸碧山莊而去。

  自蘅蕪苑出來,便是極平穩的寬路,一路蜿蜒至凸碧山莊。
那凸碧山莊前廊後廳,四面無牆,隻以廊柱支撐。
此處位於大主山上,地勢最高,後頭便是薛姨媽曾經住過,如今安置十二個小戲子的梨香院。

  因著這會子秋風漸起,王熙鳳生怕賈母等人著了涼,便趕忙命人四下圍了帷幕,如此既不妨礙四下觀景,也免了秋風吹透之苦。

  李紈早已命人將桌椅擺放了,因著邀了伯府女眷,是以此番足足開了四席。
眾人依次落座,王熙鳳方才安排人上了茶點,那十二個小戲子便一並來了。

  賈母問過所學曲目,便讓小戲子們隨意演幾個曲目來。

  不一時,隻聽得簫管悠揚,笙笛並發。
正值風清氣爽之時,那樂聲穿林度水而來,自然使人神怡心曠。

  不覺便到了午時,王熙鳳領著湘雲張羅著,此時走不開,便悄然喚來平兒,低聲吩咐道:“你去前頭瞧瞧,叫二爺迎一迎儉兄弟。
再去看看珍大嫂子,若是二姐、三姐沒走,就叫了一齊來。

  平兒應下,悄然出了凸碧山莊,繞過省親別墅,轉眼便自聚錦門旁的小門出來。
此處前頭便是李紈房,一旁則是鳳姐院兒,那鳳姐後院單獨開了個小門,容尤氏主仆進出。

  平兒正想著先行去到前頭書房尋賈璉,忽聽得後房裡歡聲笑語,隱隱聽得賈璉調笑之聲。

  平兒頓時停步,思量著又往鳳姐後院來。
方才從小門進來,就見尤氏正坐在庭院裡做著女紅。

  瞥見平兒,尤氏面上頓時一變,趕忙丟了針線起身嚷道:“喲,平兒姑娘怎麽來了?

  內中頓時為之一靜。

  那尤氏生怕平兒到得近前,因是緊忙迎了幾步,扯著平兒的手道:“鳳丫頭叫你來的?

  平兒故作不知,笑道:“是呢,奶奶問大奶奶呢,若是二姐、三姐還在,就邀著一並進園子吃酒、聽戲。

  尤氏笑道:“她們啊,這會子就要走了。
平兒姑娘先去,我過一會子就去。

  平兒應下,又意味深長道:“大奶奶快些,我們奶奶可是等不及了。
我先去前頭尋二爺,算算時辰這會子儉四爺也該到了。

  尤氏應下,笑著將平兒送出。

  眼見平兒遠去,這才略略松了口氣。

  小心將院門關上,轉頭就見賈璉滿臉紅暈,臉頰還沾染了胭脂,醉眼迷離地行了出來。

  二人相見,那賈璉笑吟吟也不尷尬,尤氏就笑道:“快去前頭,莫讓平兒尋不著你。

  賈璉就道:“怕什麽?
她一個通房丫鬟還能管到我不成?

  尤氏道:“她是管不著,鳳姐兒可管得著。

  賈璉笑而不語,隨意一拱手,便要邁步而出,一邊廂說道:“我去迎了儉兄弟,過會子再來。

  尤氏緊忙將其扯住,掏出帕子來緊忙給賈璉擦拭了,道:“仔細讓人瞧出來。

  撤了帕子,卻見賈璉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個兒。
尤氏頓時心下羞赧,趕忙垂頭欲走,卻被賈璉一把攥住手。

  尤氏驚得說不出話來,賈璉笑吟吟將那帕子奪過,低聲說道:“好嫂子,帕子髒了,待我洗乾淨了再還你。

  隱約聽得內中二姐、三姐說話,尤氏趕忙掙脫了,那賈璉笑吟吟又瞥了一眼,這才扭身而走。

  出得小院,賈璉大步流星而去。
尤氏松了口氣,緩了半晌方才轉頭進得房中,便見席間杯盤狼藉,二姐面色酡紅,三姐衣裳半解。

  尤氏歎了口氣,趕忙道:“快拾掇了,趕緊家去吧。

  二姐有些不舍。
那賈璉能說會道,出手又極大方,委身與他料想也是好事;三姐卻瞧得分明,冷笑道:“姐姐不說我們也該走了。
今兒可是那母老虎生兒,若是撞破了,說不得會鬧出人命呢。

  尤氏冷著臉不言語。
寧國一脈垮台,賈珍、賈蓉流放,獨剩個明哲保身的賈薔獨自過活,轉頭連大老爺賈敬都去了,尤氏便覺身似浮萍,再沒了指望。

  尤老娘領著二姐、三姐走訪幾回,每回不是趁機盤剝,便是遞小話,話裡話外有意促成二姐、三姐與賈璉。

  如今賈璉行情自是水漲船高,寧國一脈一垮,賈璉承嗣成了族長,手中要人有人、要錢有錢。
相貌堂堂,身邊兒除去鳳姐,就隻有個通房平兒。

  若給賈璉做了妾室,以二姐、三姐品貌,好歹也是個良妾。
那鳳姐慣會吃醋,說不得就此便與賈璉鬧將起來。
如此一來,至不濟也是良妾,好一好,那鳳姐一去說不得繼室都有指望。

  尤氏心下無定,幾回便被尤老娘說得動了心思。
每每趁著鳳姐走親訪友或是去城外看顧營生,便打發丫鬟將二姐、三姐叫來。

  一來二去,那賈璉也有了默契,單等著鳳姐有事外出時等在家中,三回倒有兩回能等到二姐、三姐。

  尤氏就道:“你們兩個將二爺勾得起了火,便是二奶奶不來也要鬧出人命了!

  二姐悶頭不語,三姐大笑不已。
過後果然拾掇齊整了,被那尤氏送出府邸。

  卻說賈璉匆匆往前頭而去,半路正撞見平兒。

  平兒納罕道:“二爺這是打哪兒來?

  賈璉隨口胡謅道:“後街賈珩請吃酒,我估摸著這會子儉兄弟快來了,趕忙往回趕。

  平兒將信將疑,隻將鳳姐的吩咐轉述了一遍,這才往大觀園而去。
賈璉心下悵然若失,自己個兒到了書房裡,略略坐了會子便心下癢癢,一時間坐也不是、臥也不是。

  等不來李惟儉,又見尤氏將二姐、三姐送出府邸,賈璉頓時愈發煩悶。
他這會子剛被兩個尤物勾得起了興,又怎肯尋小廝去瀉火?

  思來想去,忽而想起了老相好來。
當即自袖籠裡點算出些許銀票,喚過小廝,低聲吩咐道:“你去尋鮑二家的,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小廝面上為難,說道:“二爺,要不咱換個時日?
過會子儉四爺可就要登門兒了。

  “伱知道什麽?
快去,少不了你的好處!

  言罷丟過去一枚銀稞子,小廝頓時眉開眼笑而去。

  過得好半晌,小廝來回話,隻說那鮑二家的應承了,賈璉搓手踱步,心下愈發長了草。

  正當此時,有小廝來報,說:“二爺,儉四爺車馬方才回了伯府,打發人來知會,說是過會子徑直從會芳園過來。

  賈璉應下,心中極為不耐,滿腦子都想著二姐、三姐與那……尤氏?
因是心不甘、情不願往大觀園而來。

  ……………………………………………………

  卻說李惟儉這日納罕著回返家中,甫一下車,便聽吳海平來報:“老爺,薛二爺來了,這會子正在偏廳等著呢。

  李惟儉笑道:“文鬥定是聽了風聲,你且將他引來書房。

  吳海平應下,趕忙親自去引。
他自知自己個兒的妹妹琇瑩再如何也比不過新來的寶琴,隻不過是李惟儉顧念舊情,這才許了姨娘。

  那薛文鬥極有才略,如今頗得老爺青眼,因是吳海平又哪裡敢怠慢?

  不片刻吳海平將薛蝌引入書房裡,陪著等了須臾,才見換過一身常服的李惟儉緩步而來。

  薛蝌緊忙起身笑著恭賀道:“在下恭賀伯爺榮升一等伯。

  李惟儉隨意擺了擺手,自顧自落座道:“些許小事,不值一提。
文鬥也坐。

  薛蝌笑著落座,說道:“頭晌得了信兒,正好下晌午時,在下便緊忙來恭賀。

  李惟儉嗔道:“文鬥啊,你我之間就莫要客套了。

  薛蝌笑著應下,又道:“伯爺此番榮升,卻是首輔與大司徒出的力?

  李惟儉頷首道:“想來是投桃報李。

  眼見薛蝌蹙眉思忖,李惟儉又道:“你如今莫要想朝局,我與恩師早已綁定,斷無背棄之理。
我先前有數策獻於老師,老師恐我木秀於林,又怕四下樹敵,這才轉手將此策遞於陳宏謀。

  呵,那陳宏謀也不知怎麽察覺那數策出自我手,想來是要結個善緣,乾脆尋個由頭給我升了爵。

  薛蝌拱手正色道:“伯爺這一等伯實至名歸,錯非伯爺所創水泥務,今秋汛期,江南還不知死傷多少百姓。

  今秋黃、淮泛濫,報急文書三日一封,虧得新晉河道總督莊有恭征發二十萬民夫死守堤壩,加之又用水泥堵住決口之處,方才保了黃、淮百姓安平。
事後莊有恭自是升了文爵,其人又將功勞推在了水泥務的創辦者李惟儉身上。

  朝廷與皇帝本待將此事壓下,畢竟十六、七的公、侯實在有些惹眼。
奈何此番新黨一系投桃報李,連連上書為其請功,政和帝隻得順勢而為,給李惟儉晉了一等伯。

  李惟儉自是知曉自己個兒幾斤幾兩,也不將這等奉承話放在心中。
說過些許公務,轉而道:“文鬥那家產可要了回來?

  薛蝌頷首道:“便是這兩日功夫了。
”頓了頓,又道:“夏家也是倒黴,若得知陪嫁被大房挪用了,還不知鬧出什麽事端呢。

  李惟儉笑而不語,這些又與他何乾?
嘎了口香茗,說道:“我與文鬥不見外,若文鬥要回了家產,可將部分投於船舶動力廠。

  薛蝌瞬間領悟,說道:“伯爺那廠子……可是要投產了?

  李惟儉苦笑著道:“不容易啊。

  船用蒸汽機一早就造出來了,奈何怎麽將其移植到船舶上,自開年以來李惟儉大半心思都在此事上。
又先後匯集了實學大家數十人,開出萬兩賞格,直到如今方才被一眾人等群策群力的解決了。

  “下月廠子遷到津門,所產機械可乘船順風而下,一路到得江南各地。

  薛蝌道:“伯爺何不在金陵、松江等地設廠?

  李惟儉笑著搖頭:“還不是時候啊。

  一則遠離原料產地,二則江南也缺乏燃煤。

  薛蝌沒提及寶琴,略略坐了會子便起身告辭而去。
李惟儉打發了吳海平去送,這才施施然往榮國府而去。

  自凝曦軒過木橋,又過角門,迎面便見大丫鬟笑吟吟迎在此間。

  鴛鴦上前見禮,道:“二爺先前與後街珩大爺飲過一場,這會子有些醉了,便打發我來迎四爺。

  李惟儉頷首笑道:“素日裡我都是自己溜達著就來了,也不用誰迎。

  當下二人往園內而去,方才行兩步,便見一人自南面長廊曲洞失魂落魄而來。

  李惟儉駐足,道:“那不是寶玉?

  鴛鴦瞧了一眼,低聲說道:“寶二爺方才與太太拌了嘴,太太數落幾句,這會子想是上了心。
”鴛鴦又瞥了幾眼,眼見襲人跟在後頭,便道:“四爺放心,有襲人看顧著,出不了什麽事兒。

  李惟儉也不在意,當下隨著鴛鴦往凸碧山莊而去。

  卻說寶玉遊逛半日,任憑襲人如何拉扯,口中隻念念叨叨,竟似發了癔症。
襲人情知寶玉又發了癡病,這病旁人勸不得,說不得什麽時候自己個兒想通透了,便也就好了。

  自長廊曲洞出來,石子甬路北面是玉皇廟,右面便是櫳翠庵。
櫳翠庵前有一亭子,寶玉這會子遊逛得饑渴,便到亭中落坐。

  襲人隨在一旁,勸說道:“二爺,走了半日,也該回去用飯了。

  寶玉回過神來,笑道:“用的什麽飯?
等我化作一股子青煙,風一吹就散了的時候,也就不用用飯,更不用你們管著。
那時候憑我去,我也憑你們愛哪裡去就去了。

  襲人蹙眉道:“二爺這話說的,我又能往哪裡去呢?

  寶玉正待說話,忽見東禪堂後轉出個一身百衲衣的女子,手中托了個瓦罐,遙遙瞥了寶玉一眼,略略頷首便自行到得花叢旁,專心采擷起來。

  寶玉看得目不轉睛,隻覺女子身形好似有韻律一般讓人癡迷。
半晌,眼見女子采擷過了花瓣要回返,寶玉緊忙起身追了上去。

  襲人叫嚷幾聲,又如何叫的住?

  轉眼寶玉迫近,腳下又猶豫起來,忽而自覺好似有些唐突。
不料,那女子忽而駐足回首,上下掃量了寶玉一眼,說道:“你……是寶玉?

  寶玉道:“姐姐也知道我?

  那女子不見回答,略略躊躇,說道:“我正要煮茶,你可要嘗嘗?

  寶玉不疊應下,亦步亦趨隨著女子過了山門,往櫳翠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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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這會子凸碧山莊裡熱鬧非凡。

  李惟儉一來,與眾人見過禮,便尋了賈璉坐在一旁。
此時早已過午,鳳姐趕忙吩咐著傳菜,見其又要去張羅,李紈便出來攔了,說道:“再怎麽也是你過生兒,哪兒有勞動壽星的道理?
你快去坐了,旁的自有我跟湘雲、平兒招呼著。

  鳳姐不放心,又叮囑了平兒幾句,這才轉身入席。

  這席面才開,賈璉心中裝著事兒,不免有些出神。
待酒菜上來,頓時連連與李惟儉推杯換盞,不過三五杯下肚,賈璉便熏熏然,一時間身形搖晃,竟自椅子上摔了下來。

  王熙鳳見此,趕忙招呼丫鬟來攙扶,嘴裡嗔道:“既知今兒家裡有酒宴,怎麽又與人喝這般多?

  這會子賈璉卻是‘舌頭都大了’,支支吾吾說不分明,王熙鳳見此,隻得吩咐丫鬟將賈璉先行攙扶回家。

  李惟儉本待與賈璉一席,隔了屏風與女眷一道兒吃酒看戲,如今賈璉一去,竟隻剩下他自己個兒了。

  賈母瞧著也覺不妥,思量一番,便說道:“左右儉哥兒也不是外人,他家中女眷也在,我看不如撤了屏風,讓他們兩席並做一席,如此也熱鬧。

  眾人自是並無異議,屏風撤下,李惟儉便與兩個堂妹、一眾姬妾入座一席。

  雖說並無安排,可傅秋芳與寶琴卻坐在了李惟儉一左一右,寶琴身形動彈了下,手肘觸碰到一處堅硬,轉頭瞥了眼,低聲問道:“四哥哥,怎地還帶著火銃?

  李惟儉故意逗弄道:“我又得罪了人,又不能帶護衛來,可不就得帶著火銃防身?

  寶琴眨眨眼,納罕道:“四哥哥怎麽就得罪了人?

  李惟儉低聲道:“朝廷莫名給我升了一等伯,可不就要防著那起子紅了眼的小人生出不軌之心?

  寶琴頓時掩口而驚,傅秋芳聽在耳中,頓時渾身一個激靈,趕忙偏頭低聲道:“老爺又升爵了?

  李惟儉頷首,不想在賈家眾人面前顯擺,便低聲道:“此事容後再說,那聖旨方才被我送進家廟了。

  傅秋芳頓時美目泛起光彩來,一等伯啊!
下一步豈非就要封侯?
老爺才這般年歲,這大順又不禁異姓封王,說不得來日老爺也能當了王爺,那時自己個兒豈非也能撈個次妃當當?

  若果然如此,往後再無人視傅秋芳為妾室!

  心下翻湧了好半晌,傅秋芳深吸兩口氣方才抹平心緒。
情知老爺李惟儉此時是少年得意,須得防著外頭的明槍暗箭,不好再做那出頭的椽子。
這幾年是不指望了,隻盼著老爺一步一個腳印,待二三十年後功成封王!

  對面的李紋、李綺齊齊納罕,李綺就問:“四哥與兩位嫂子說什麽悄悄話兒呢?

  李惟儉笑道:“既知是悄悄話你還問,也不知羞。

  李綺頓時癟嘴嗔道:“四哥如今真真兒是有了嫂子忘了妹妹。

  此言頓時惹得一眾人等歡笑不已。

  那邊廂,賈母領著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媽坐在一處,東面一桌則讓鳳姐坐在了首位。

  推杯換盞之際,賈母還笑道:“今日不比往日,總要叫鳳哥兒痛樂一日。

  鳳姐過來謙讓,賈母就道:“快拉她出去,按在椅子上,你們都輪流敬她。
她再不吃,我當真的就親自去敬了。

  鳳姐兒見推不過,隻得回去坐了喝了兩鍾。
接著眾姊妹也來,鳳姐也隻得每人的喝一口。

  等鴛鴦也來敬,鳳姐兒真不能了,忙央告道:“好姐姐們,饒了我罷,我明兒再喝罷。

  鴛鴦笑道:“真個的,我們是沒臉的了?
就是我們在太太跟前,太太還賞個臉兒呢。
往常倒有些體面,今兒當著這些人,倒拿起主子的款兒來了。
我原不該來。
不喝,我們就走。
”說著真個回去了。

  鳳姐兒忙趕上去拉住,笑道:“好姐姐,我喝就是了。
”說著拿過酒來,滿滿的斟了一杯喝乾。
鴛鴦方笑了散去。

  然後又入席。
鳳姐兒自覺酒沉了,心裡突突的似往上撞,要往家去歇歇,隻見那耍百戲的上來,便和尤氏說:“預備賞錢,我要洗洗臉去。
”尤氏點頭。

  鳳姐兒瞅人不防,便出了席,往房門後簷下走來。

  平兒留心,也忙跟了來,鳳姐兒便扶著他。
才至穿廊下,隻見他房裡的一個小丫頭正在那裡站著,見她兩個來了,回身就跑。

  鳳姐兒便疑心,忙叫。
那丫頭先隻裝聽不見,無奈後面連平兒也叫,隻得回來。
鳳姐兒越發起了疑心,忙和平兒進了穿堂,叫那小丫頭子也進來,把槅扇關了,鳳姐兒坐在小院子的台階上,命那丫頭子跪了,喝命平兒:“叫兩個二門上的小廝來,拿繩子鞭子,把那眼睛裡沒主子的小蹄子打爛了!

  那小丫頭子已經唬的魂飛魄散,哭著隻管磕頭求饒。

  鳳姐兒問道:“我又不是鬼,你見了我,不說規規矩矩站住,怎麽倒往前跑?

  小丫頭子哭道:“我原沒看見奶奶來。
我又記掛著房裡無人,所以跑了。

  鳳姐兒道:“房裡既沒人,誰又叫你來的?
你便沒看見我,我和平兒在後頭扯著脖子叫了你十來聲,越叫越跑。
離的又不遠,你聾了不成?
你還和我強嘴!
”說著便揚手一掌打在臉上,打的那小丫頭子一栽;這邊臉上又一下,登時小丫頭子兩腮紫脹起來。

  平兒忙勸:“奶奶仔細手疼。

  鳳姐便說:“你再打著,問她跑什麽。
她再不說,把嘴撕爛了她的!

  那小丫頭子先還強嘴,後來聽見鳳姐兒要燒了紅烙鐵來烙嘴,方哭道:“二爺在家裡,打發我來這裡瞧著奶奶的,若見奶奶散了,先叫我送信兒去的。
不承望奶奶這會子就來了。

  鳳姐兒見話中有文章,便又問道:“叫你瞧著我做什麽?
難道怕我家去不成?
必有別的原故,快告訴我,我從此以後疼你。
你若不細說,立刻拿刀子來割你的肉。

  說著,回頭向頭上拔下一根簪子來,向那丫頭嘴上亂戳,唬得那丫頭一行躲,一行哭求道:“我告訴奶奶,可別說我說的。

  平兒一旁勸,一面催他,叫她快說。

  丫頭便說道:“二爺也是才來房裡的,睡了一會醒了,打發人來瞧瞧奶奶,說才坐席,還得好一會才來呢。
二爺就打發人叫鮑二家的來……二爺又叫我來瞧著奶奶,底下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鳳姐聽了,已氣得渾身發軟,忙立起身來,一徑來家。

  剛至院門,隻見又有一個小丫頭在門前探頭兒,一見了鳳姐,也縮頭就跑。
鳳姐兒提著名字喝住。
那丫頭本來伶俐,見躲不過了,索性跑了出來,笑道:“我正要告訴奶奶去呢,可巧奶奶來了。

  鳳姐兒道:“告訴我什麽?

  那小丫頭便說二爺在家這般如此如此,將方才的話也說了一遍。

  鳳姐啐道:“你早做什麽了?
這會子我看見你了,你來推乾淨兒!
”說著也揚手一下,打得那丫頭一個趔趄。

  鳳姐便攝手攝腳的走至窗前。
往裡聽時,隻聽裡頭說笑。
那婦人笑道:“多早晚你那閻王老婆死了就好了。

  賈璉道:“她死了再娶一個也是這樣,又怎麽樣呢?

  那婦人道:“她死了,你倒是把平兒扶了正,隻怕還好些。

  賈璉道:“如今連平兒她也不叫我沾一沾了。
平兒也是一肚子委曲不敢說。
我命裡怎麽就該犯了‘夜叉星’。

  王熙鳳聽了,氣得渾身亂顫!
又聽內中奸夫淫婦都讚平兒,這會子酒意上湧就起了疑心,回身打了平兒兩下,一腳踹開門進去,不容分說上前扯了那鮑二家的就打。

  又怕賈璉走了,便堵著門叫罵道:“好淫婦!
你偷主子漢子,還要治死主子老婆!
平兒過來!
你們淫婦忘八一條藤兒,多嫌著我,外面兒你哄我!

  說著氣不過,又打了平兒兩下。

  平兒委屈至極,哭著罵道:“你們做這些沒臉的事,好好的又拉上我做什麽!

  平兒心知這會子若不站在王熙鳳這邊,隻怕此事便要將自己牽扯進去。
因是一咬牙,乾脆上前與那鮑二家的撕扯起來。

  賈璉先前早就與二姐、三姐吃過酒,方才急切之下又與李惟儉連飲了幾杯,這會子酒意上湧,上前一腳踹開平兒,罵道:“好娼婦!
你也動手打人!

  當下賈璉不讓平兒打,王熙鳳來了氣,偏催著平兒打鮑二家的。

  平兒急了,便跑出來找刀子要尋死。
外面眾婆子丫頭忙攔住解勸。
這裡鳳姐見平兒尋死去,便一頭撞在賈璉懷裡,叫道:“你們一條藤兒害我,被我聽見了,倒都唬起我來。
你也勒死我!

  賈璉氣得牆上拔出劍來,說道:“不用尋死,我也急了,一齊殺了,我償了命,大家乾淨。

  正鬧得不開交,隻見李紈、尤氏等一群人來了,說:“這是怎麽說,才好好的,就鬧起來。

  賈璉見了人,越發“倚酒三分醉”,逞起威風來,故意要殺鳳姐兒。
鳳姐兒見人來了,便不似先前那般潑了,丟下眾人,便哭著往大觀園那邊跑。

  當下夫妻二人一個追一個逃,轉眼便進了大觀園。

  鳳姐跑得丟了鞋子,當下卻顧不得許多,遙遙見前頭沁芳亭轉出一人,頓時哭喊著叫道:“儉兄弟快來救我!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李惟儉。
方才夫妻二人鬧將起來,早有眼尖的丫鬟跑來稟報。
當下李紈、尤氏領了丫鬟婆子便匆匆往這邊廂趕。

  李惟儉思量了好半晌,忽而恍然,莫非夫妻二人反目便應在今日了?
一來時日漸久,那記憶有些缺失;二來每日家忙忙碌碌,竟將此事忘了個一乾二淨。

  此時想起來,李惟儉推說解手,起身便自凸碧山莊下來,朝著鳳姐兒院便趕。
方才轉過沁芳亭,便見鳳姐哭鬧著跑來。

  李惟儉快行幾步,鳳姐見了李惟儉好似見了救星,身形一個踉蹌,轉眼便撲在李惟儉懷裡。

  “二嫂子?
這是怎麽話說的?

  鳳姐哭得梨花帶雨,道:“儉兄弟救我,你二哥要殺我!

  “哪裡跑!

  一聲厲喝,鳳姐轉頭便見賈璉提著寶劍追了過來。
當下連滾帶爬藏在李惟儉身後,李惟儉歎息一聲,說道:“二嫂子先去尋老太太,我與二哥好生說道說道。

  鳳姐應下,跌跌撞撞爬起來,還不待跑出去,那賈璉已到了近前。

  “儉兄弟你且閃開。

  李惟儉一手搭在牛皮槍套上,面上笑著說道:“二哥這是做什麽?
兩口子拌嘴,何至於動刀動槍的?
且先將寶劍放下,咱們好好說道說道。

  那賈璉卻來了脾氣,隻道:“儉兄弟莫勸了,今兒我定要殺了這賤人!

  說話間便要繞過李惟儉,卻被李惟儉橫移一步攔住,再繞又被攔住。
許是喝多了酒,加之李惟儉笑眯眯好說話之故,那賈璉竟不管不顧劈頭蓋臉就砸來一劍。

  李惟儉每日操練可不是白給的,那胡亂一劍又能奈其何?
便見李惟儉退步避開,忽而自腰間槍套抽出左輪手槍來,也不曾瞄準,一手扣著扳機,一手撥動擊錘,但聽得‘砰砰砰’!

  一連三聲巨響,那賈璉頓時駭住,手中寶劍遠遠飛了出去,整個人呆滯當場。

  李惟儉面容冷峻,盯著賈璉瞧了兩眼,忽而好似春風化雨般笑將起來。
轉動還在冒著硝煙的手槍,還槍入套,笑道:“二哥若果然打殺了二嫂子,來日說不得就吃了槍子。

  “吃……吃槍子?

  李惟儉笑道:“我老師上書聖人,說斬首有違天和,莫不如改成槍決。
”頓了頓,又道:“二哥可醒酒了?

  賈璉茫然頷首,心下狂跳不已。
方才他真以為李惟儉要殺了他呢!

  那外城武備院就有靶場,李惟儉每日得空便去操練,算算大半年光景,不但準頭有了,連那兩槍一聲的絕技也練得似模似樣。
十步之內,人頭大的靶子從無脫靶,且方才距離不過兩步,因是三槍中一槍正正好好打在劍脊上,生生震得賈璉撒了手。

  此時王熙鳳眼見賈璉停了下來,這才邁步哭喊著去尋賈母。

  李惟儉上前抄起那寶劍,見後半段劍脊上果然有彈痕,心下不無得意。
暗忖有此絕技傍身,來日陷入絕境也算有了一搏之力。
起身拍了拍賈璉的肩頭,笑道:“二哥既然酒醒了,那就趕快思量著待會子怎麽跟老太太說吧。

  過得半晌,邢夫人、王夫人等果然扶著賈母匆匆而來。

  此時李惟儉乾脆讓在一旁,那賈璉見李惟儉走了,頓時又要逞強胡鬧。
氣得邢夫人罵道:“這下流種子!
你越發反了,老太太在這裡呢!

  賈璉乜斜著眼道:“都是老太太慣得她,她才這樣,連我也罵起來了!

  這會子王熙鳳躲在後頭痛哭不已,王夫人與邢夫人呵斥連連,賈母也叫罵了幾聲。

  王夫人心思轉動,便說道:“老太太也莫罵了,要我說,他們兩個是一個巴掌拍不響。

  賈母納罕道:“璉兒都要拿劍殺鳳丫頭了,怎麽還是一個巴掌?

  王夫人好不容易得了機會,又豈肯放過?
瞥了王熙鳳一眼,便道:“鳳丫頭自過了門兒,璉兒從來都是聽著、讓著。
可鳳丫頭是如何做的?
幾個陪房丫鬟盡數趕了出去,隻留了個平兒,還不讓摸不讓碰的。
這爺們家裡吃不著,可不要往外頭找食?

  賈母尚且不知王夫人心思,聞言便頷首道:“小孩子們年輕,饞嘴貓兒似的,那裡保得住不這麽著。
從小兒世人都打這麽過的。

  頓了頓,賈母正要打發賈璉先行退下,卻聽邢夫人忽而說道:“太太這話在理,連老爺那般方正的,身邊兒還有趙姨娘、周姨娘兩個呢。
如今璉兒承了嗣,身邊兒就一個通房丫鬟,我瞧著也是不妥。

  王夫人聞言頓時看向邢夫人,一時間鬧不清楚這位大太太是什麽心思。

  實則邢夫人還能是什麽心思?
不過是念及賈赦纏綿病榻,為往後計,這才打算著賣賈璉個好兒。

  若隻是王夫人提及也就罷了,偏這會子邢夫人也這般說。
念及鳳姐跟前如今就一個大姐,並無旁的子嗣,賈母就犯了尋思。

  此時就聽邢夫人道:“我瞧著大老爺身邊兒的秋桐極妥帖,老太太若無異議,不如乾脆配給璉兒做個姨娘,這知根知底兒的也不會亂了家中規矩。

  鳳姐聞聽此言,頓時大哭不已。
又過來扯著賈母道:“老太太,你可得為我做主啊!

  賈母便呵斥道:“你也是,多吃了兩口酒,又吃起醋來。
”說罷,轉頭又看向王夫人,問道:“太太的意思呢?

  王夫人隻想著離間鳳姐、賈璉,塞誰過去並不在意,因是搖頭道:“全憑老太太做主就是。

  賈母沉吟道:“既如此,那就先讓秋桐過來做個通房,往後看情形再說。
”頓了頓,指著賈璉道:“再如何,也不能喊打喊殺的,快去給你媳婦道惱。

  賈璉心下早就覬覦那秋桐了,這會子心下暗喜,面上卻不情不願的過來朝著王熙鳳拱手道:“方才酒氣上湧,並不是有心要殺你。
這個……往後不會了。

  王熙鳳哪裡肯聽?
隻哭得愈發大聲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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