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傳林的屍體被拉回來了,因不是老人不能進屋,隻能擺在院壩頭。
用一張草席墊在下面,面上蓋著黃紙。
生前那些好友和曾經認識的人,無論多遠都來參加這一場葬禮。
在鄉下,像死人的事有很特別的風俗文化。
不論老少都得把遺體放上幾天,隨後請上一位風水先生再看個發喪的好日子,吃上幾天流水席,以表示留戀遺顏。
埋葬以後,全家出去住三天,要給亡魂讓路,這種風俗叫做“回煞”。
突發一場家庭的災難,老兩口子一下子就老了,腿上沒有力氣了,已經走不動了。
兒子突然短命死亡對他們的打擊太大了,目光呆癡,迷影亂真,剛開始的一兩天裡瞧誰都像蘇傳林。
現在,家裡所有的事情都是林小端在操辦。
她雖然剛死了丈夫,但同兩位老人相比,她必須承擔起來。
像迎接客人,安排住宿,打掃房間等,在這些忙碌的事情面前使人看不見一個人的悲傷。
因此,有人悄悄說:“她男人死了,也沒見她有多難過。
”
她怎麽會難過?即使有點兒悲傷那也是裝出來的。
本來就想殺了他,可是老天幫了這個忙,用不著親自出手,蘇傳林就一命嗚呼了。
回煞日子的這一天她偏不走,端了把椅子,坐在堂屋的門口,在這兒等那個王魂回來。
她心裡有話說,未來的路該怎麽走?
她現在才來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吆喝起來,要讓整個蘇家彎的人必須聽見生活的苦痛。
大罵蘇傳林是個騙子,從雲南下來,至今也沒給過一分錢。
而今,懷有身孕時人偏偏又不在了,往後的生活不敢想。
今天,要跟這個死了的人講道理。
她連回煞這樣一種大忌諱的日子也不怕了,隻想從蘇家撈一筆錢出來,要以這種方式引來人們的同情。
趁這個機會鬧出去,證明自己連鬼魂,連死也不怕。
她預測自己可能會被掃地出門,或則給他們蘇家再招一個上門的老光棍。
像這樣的事不會乾,心裡的夢想是走出去,找個地方把孩子生下來扶養成人。
這孩子不是蘇傳林的,不然,她會讓這個孩子夭亡在肚子裡的。
那麽,要改變眼前的一切,必須要有一筆錢。
她那樣地哭鬧著,挺起個大肚子在院壩頭走來走去的哭吼著說:“蘇傳林啦!
你們蘇家要讓我和孩子窮餓到死呀!
我身上是一分錢也沒有。
老鄉們,你們過來瞧瞧吧!
我和孩子一枚硬幣也沒撈到。
十八年啦,不,是十九年啦!
鄉親們,往後的十九年裡我林小端和孩子該怎麽活下去呀?”那現場確實顯得悲慘極了,哭聲動容!
蘇家彎的人,凡是看見過的,有同情心的都在背地裡幫她說話,為這樣一個女子感到不平。
回煞三天,林小端在家鬧了三天。
三天以後,蘇傳林的父母終於被她鬧得坐不住了,兒子死了,肚子裡的孫子夠可憐的。
事情終歸要得到解決,不是想要錢嗎,可以!
那孩子最好留在蘇家。
這是老兩口活下去的希望,他們計劃找一些人來同兒媳談判。
突然,那院壩頭的哭鬧聲停止了!
林小端尊重了他們,給了兩位老人最起碼的尊重,先叫爹後喊媽,兩口子坐下來沒有說話。
一會,來了兩個蘇家彎裡年齡最高的長輩,他們合圍在一起,先小聲商量了一下。
林小端給他們倒上茶水,自己沒有坐的份,端立在一旁,聽他們今天要說些什麽?不過,她猜到了,是決定她後路的問題。
“小端,”蘇傳林爸說,生音極為輕巧地,可以看得出他的眼睛有些潮濕,“我們想聽聽你個人的意見?”
“啥意見?”林小端回答,裝著不明白。
“傳林已經過世了,你有什麽打算?”他問。
“你們說呢?”
“嗯……”蘇傳林爸想了一下才說,“這樣說吧,關鍵在於你,你是想走還是願意留下來?”
“嗯……”林小端也想了一下才回答,“走又怎樣?不走又怎樣?”
蘇傳林爸把在坐的兩位高輩分老人看了一下,碰了碰一個人的手臂,自己在回答之前想聽聽他們的高論。
這兩位老人並不是很老,也就六十出頭的樣子。
隻是輩分很高,蘇傳林的爸都管他們叫父親輩。
在蘇家彎裡算是德高位重的人,某人過生或則是某人的喜事,又或則是修房造屋的大事,他們兩個都得被請來坐上席。
其實他們文化少,也說不出啥話來,隻是作個旁證,也是這地方上必不可少的大規矩。
一個人轉過臉去說,這個人的身闆清瘦,精神卻很矍鑠。
口氣很輕,像老人對著一個孩童那般地:“小端,如果你有走的打算,希望把孩子生下來再走,那畢竟是蘇家的後代,蘇家的人。
我們蘇家不會虧待你的,將會給你付上一筆可觀的錢!
”
另外一個身材有點矮胖的,是一個大腦殼,他說:“如果你沒有走的打算,趁年青就再招一個上門人,為你們分擔勞力和家務。
我補充一下,蘇家的財產全部歸你所有!
”
蘇傳林爸也趁這個機會說:“我們可以當著面立個契約,這也是我今天把兩位長輩請來的原因,由他們作個死證。
”
林小端連考慮都沒有,直接說:“爸,媽,還有兩位長輩。
孩子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
你們有探望孩子的權利,但是我得走,但又不是現在就走。
關於什麽時候走還沒有考慮好。
也許孩子生下來以後才走。
另外,我這段時間需要開銷,孩子以後成長也同樣需要開銷。
你們也知道,撫養一個孩子有多困難,尤其是像我這樣的處境。
”
幾個人沉默不語了,也找不出話來回駁,他們沒有充分的理由強勢這個女人留下來。
她還要錢,在給自己找退路。
走與不走都是她的權利,而且說的那筆錢必須得付,現在就要付出來。
否則,像她說那意思,挺起個大肚子怎麽生活下去呢?兩位老人又想到蘇傳林生前對人家橫眉冷目的,兩天罵,三天揍。
而今報應來了,該是人家絕情的時候了。
況且,她已經是個快要做母親的人了,說的那些操心不是沒有道理。
蘇傳林和他爸媽比較,對林小端的態度是完全不同的。
在對待這個外來媳,他們心地柔和,對她充滿了同情和可憐。
隻是兒子在世時因脾氣暴躁而自己又不能對付。
蘇傳林他爸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再這樣下去,林小端怕是要跑。
其實在這場對話之前,蘇傳林爸已經去過很多相關部門,打聽到的情況正是林小端說的那樣,一切都是她的權利,孩子是她的。
撫養費蘇家必須得付,財產的歸屬權也是那未出生的孩子,是她要不要的問題。
兩口子已經老了,那些家產不留給孫子留給誰呢?他們這是在挽留, 編造出一種方法把人套住,誘惑她把孫子留下來繼承所有,別的任憑她。
可是他們安排的不夠巧妙,被這個女人戳穿了,兩三個來回就打回了原形。
林小端也同樣有所準備,跟他們一樣去了相關部門打聽,不然,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那麽有底氣又硬氣的話。
關於他們提出來的再找一個上門人來圓婚,像這樣的事林小端根本不會考慮,直接拒絕。
她的心裡隻裝著一個人,就是孩子的生身父親,寧願一輩子單身守寡,再也不會跟了別人。
同時,也決定好了,蘇童在什麽地方,她和孩子就會在那附近生存。
關於那個秘密可以永遠保密不說,但心裡上的依賴必須要有。
此外,孩子出生以後姓什麽呢?她早考慮好了,跟自己姓林!
第二天,蘇傳林他爸無奈的把一本嶄新的存折交到了林小端的手中。
裡面的錢已經不少了,但那也隻是從另外一本老存折裡面摳下來的一部分。
蘇傳林這個惡人是悲慘的,林小端看似同樣是悲慘的,兩個無辜的老人也是悲慘的!
林小端看著存折上的新日期,有一部分算一部分。
突然已經有錢了,而且再也沒人打她了。
她喜出望外,像一個囚徒獲得了自由。
空氣新鮮多了,像一隻鳥兒一樣可以自由飛翔。
她反覆思考,比較,節約、經常望著蘇童的身影幻想,常去他家裡久坐。
有一天,突然有點衝動了,覺得那本存折要交給蘇童才好,自己再去找那本舊存折。
可是,她和蘇童在表面上存在著什麽關系呢?她隻是想想罷了,像做了一個美麗的夢而又突然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