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姓袁的工作人員經過調查,情況基本屬實,公社的戶籍檔案中蘇童未滿十八歲。
他又去了大隊部,迎接他的正是何國昌本人。
還未說明來意時何國昌有點坐不住了。
在大隊工作已有些年頭了,公社的幹部們都跟少來,更別說是縣裡頭的幹部了。
而且還是紀律檢查的,代表大隊部有問題。
“我接到舉報,你們這裡舉行的選舉大會違背了憲法。
”袁工作人員說。
何國昌,邱山清,顧國民都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頭埋著,隻聽說話,連頭也沒有擡起來過。
他們不是後悔,也不是害怕,是猜測這個舉報的人。
他們隻是做了善事,不是貪汙犯,更不是政治犯,用不上害怕。
是人盡其才,是幫助一個特困的家庭有點收入,讓人能夠活下來,僅此而已!
他們三個人在選舉大會之前就已經商量過了,預測過這種紀律問題,假使上頭知道了,要追責任,如果事發,何國昌來承擔一切後果。
他想退休了,有一種風濕病時不時的纏著他,辦不好公,走不得長路。
下鄉這樣的事,都是邱山清和顧國民兩個換著在外頭跑。
何國昌是這件事的發起者,也是帶頭人。
他不是知法犯法,而是要冒這個風險把蘇童這個高中生推上去。
他的眼睛看的很準,這個小夥子有才華,更可貴的精神是能吃苦。
還有,那個家庭已經垮了,母親拖病在床,已經快要死人了。
“袁檢查,”何國昌說,“整件事情都是我一個人,跟他們無關。
”
“不!
”袁工作人員把手一擺,說,“我要是換著你也會這樣。
”
袁工作人員在來這兒之前,已經摸清楚了一切。
在鄉下人的口裡何國昌是一個正直的幹部,家裡也是貧困戶。
兒子初中畢業後一直在家種地,二十好幾了也沒處對象。
蘇童當了農業技術員,為這事,他兒子已經跟他吵了好幾回。
另外,他也去了蘇童的家裡,沒有去驚動那位躺在床上的婦女。
摸出了身上所有的錢,在筆記本上寫了幾行字,悄悄的走了。
接著,他又去了那些種養殖戶的家裡了解情況。
一個心地正直的人最容易同情一個可憐的人。
他所了解到的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少年,在生活面前保持著樂觀,在工作面前保持著熱情。
這個少年並沒有放棄去墮落,去貪玩好耍。
另一邊,也許他對憲法還不了解,否則他也不願參加那場大會。
一切正如袁工作所想的,蘇童根本不知道年齡未滿十八歲是禁止參加那場大會的。
我們也看見了,大會的投票是公正透明的。
他以為公投是緻勝的關鍵,卻疏忽了法律。
舉報者們正在等著公開的消息,不久縣城的人都知道。
袁工作人員一面這樣想一面又那樣想,然而,法不容情!
經過協商,最終的意見不能達成一緻,一切走流程。
又到了一個年青人該臉的時候了,蘇童被喚到了大隊辦公室,以為是參加小會議,他挨個兒去打招呼,隨後找了小闆凳坐了下來。
把隨身挎著的那個書包也解了下來放在一邊,裡面裝著書和筆。
這是像是他的寶貝,隻要是工作,無論去哪兒也帶著它們。
從他參加工作,從那時起,在這間屋子裡參加了三次會議。
他筆錄做的漂亮,會議過後,在工作之後又會翻開重看一遍。
的確,看樣子他很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
書不讀了,是因為和楊慧林的事被學校開除過。
工作也要丟了,是因為林小端和陳紅綢,被她們的情人和丈夫嫉妒而產生的報復。
而他呢?完全不知情,根本沒有當成一回事。
年少不知愁,加上人本單純,像這樣的人,誰欺負都容易上手。
開始,四個人誰也不忍心說出口,沉默,一直在沉默裡為蘇童這個少年考慮未來。
我們看得出來這四個人當中誰也不是壞種,隻是證據和法律,還有舉報者,而這些是面面俱到的。
不是說我不幹了,豁出命也要保護這個弱者。
法律的條款寫在大書上,這不是江湖,這是對社會的文明管轄。
蘇童慢慢看出來了,屋子裡的氣氛不對,以為是自己在工作中出現了不可挽救的錯誤。
這個不認識的人特懷疑是公社派來主持會議的人員。
像這樣的事情在以前的會議中,有某個上面人進來說幾句,是有個例子的。
他依然是那麽乖,白潤的臉上還是那一雙清澈透明的眼睛,微露著光芒,把四個人都盯著看。
“童娃子!
”何國昌開了口,“你先回去吧!
”
“回去?”蘇童問,一臉的悵然。
“給你放假!
”何國昌說。
何國昌是個很聰明的人,幫蘇童留了一手,這件事不能是眼前的袁工作人員說了算,他要去縣上,為蘇童的工作,也為自己的臉面。
這時候,蘇童才明白屋子裡這個陌生人不是一般的人。
從何國昌的態度和其他兩個人的臉色已能猜到了幾成。
那個人站在那裡,絲毫不動,面容冷峻,像一本書裡的判官。
袁工作人員並不是一個兩面人,剛才都很溫和,也內疚自己的無能。
變臉是猛然想起敬靜這個年青人實在有些不應該去做一件與他無關的事。
此外,蘇傳林和開拖拉機的司機勾在一起,他們三個人連起手,把一個無辜的少年推回到一個重新為零基礎上。
善良的人對兇壞的人歷來都是痛恨的,因此,一種本能的嚴肅和冷峻自然流了出來。
蘇童迷迷糊糊的,迷蒙難辯,莫非自己在工作中出了某個方面的問題。
他們要在這兒商量解決,喊走那就走吧。
趁這個時間,回去好好陪著母親,給她煮一碗跟一個女子才學會的熱湯面。
第二天何國昌就來到了縣委大院,如一頭霧水般對環境又不熟,往這兒拱那兒穿的。
問到了袁工作人員的房間,兩人在談話中袁工作人員給他推薦一個人,就是那位敬先生。
向他透露這件事情可以酌情處理,需敬先生朝上面打申請,以蘇童是一個學徒的身份繼續留在崗位上,補貼不變。
明年滿十八歲再來一次選舉,加上跟各個生產隊的人已經混熟透了,這個農業技術員明年非他莫屬。
敬先生剛好在,接待了這個鄉村裡的老幹部。
何國昌年齡其實並不老,隻是臉面顯得滄桑,皮膚粗糙的要命,頭髮前面少了些。
又穿的很土氣,是很多年前的舊衣服。
就這副外相,外人看上去很容易把人當成一個老頭子。
何國昌不扯閑談,知道幹部們的時間寶貴,直接把蘇童的事情擺上了台面。
噢!
又來一個給蘇童說情的,前面一個楊慧林,後面還跟著一個大隊長。
這個叫做蘇童年青人就真的像他們說的那麽優秀?
敬先生一面用心傾聽,一邊琢磨這件事情。
大隊長是代表鄉下的一個片區,對實際情況是親身感觸到的。
要是別人,知法犯法早就躲了,他還專程跑到縣委來說情。
他本想敷衍過去,找個理由喊何國昌走了,突然那位袁工作人員也走了進來。
他們是算是老同事了,樓上樓下的經常見面招呼。
敬先生真沒想到,他也同何國昌一樣,說的都是蘇童的事,也為他說情。
袁工作人員可不是一般的幹部,人緣好,正直,對工作負責,而且對人對事及其公正。
敬先生也考慮到對一個年青人的幫助就是對社會的幫助,網開一面,答應試試往上面申請。
成與不成,大概三兩天時間就有結果。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何國昌天天往縣城跑,問了結果又馬上返回來。
天天起早床,起的早回來的也早,不知道情況的以為這個半老頭子闖了煞,瘋逑了。
終於等來了結果,上面披了,同意蘇童留職工作,並且保持原來工作人員的身份——古山大隊農業技術員。